胡力和鸿天师打过照面,那次是在福州,彼此为了金钩的种子争斗。两个人打了一场好架,互相都有所保留,并没有真的要取对方性命,是以虽然斗了整整一天,也没能探到对方的底。斗到晚上的时候,突然下起暴雨来,狂风大作雷声轰鸣,手臂粗细的雷电接二连三的劈下来。胡力暗想鸿天师在民间颇有些德高望重,这雷怕是朝他来的。谁知那雷电失了准头,‘咔嚓’一下劈到鸿天师头上,直接将他劈成了一截焦炭。然而这焦炭也顶厉害,就地一滚遁地走了,让他胡力侥幸得了金钩。 虽然他们二人有这样深的接触,但青城观胡力却一次也没来过。从前觉得对方敌友不明,还是避免接触为妙。可如今金钩即将成熟,胡力改了主意。将来金钩现世,很难不让鸿天师察觉,与其等着他来夺,不如尽早探探他的底细,也好知己知彼。 青城观修建在青城峰山巅。层层殿宇楼阁依山势次第排布,端的是雄壮巍峨。一入山门,青石铺就的长梯鳞次向上,参香的行人渐渐多了。胡力化身成年人的模样,混在人群中慢慢走上去,又过了两道牌坊,才到正殿。正殿里香客们挤得水泄不通,胡力也不上香,只站在人群中打望,到了午时又去道观饭堂讨了饭吃,吃完饭便悄悄跟着一个穿绸衣带绸帽的中年人去了后堂。后堂的院子里有一大树海棠开的正好。他假装立在树下赏花,却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中年人是前来求见鸿天师的,他从怀里掏出了两大锭金子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接待的知事很客气的表示感谢,说道:“师傅正在闭关中,不能见客!先生所求之事或可派观中的其他子弟前去解决。” 两个人在屋里说了会话,中年人失望的从屋中出来。知事送了中年人离开,回来的时候小声抱怨:“这个非要找天师,那个也独要天师不可,师傅能忙得过来吗?都是些小问题,随便派个小道士都能解决,还非要等。一个二个讨厌的要命!”刚抱怨完,抬头就瞧见海棠树下的胡力,知事嚷嚷道:“哎,你谁呀?这里是内院,怎么随便就进来了?” 胡力此刻是个翩翩俊俏公子,一身白衣,气度非凡。他朝着知事行礼,“抱歉抱歉,小生在大殿的台阶上瞧见这一树海棠花顶,像一团绯色的云彩,开的十分漂亮,便循着香味过来了。还望知事能原宥则个。” 知事被刚才的事情搅扰的心烦,瞧着胡力穿戴不俗的样子,便耐着性子说:“那便请公子原路返回吧!” 胡力行了一礼,刚要走,又回身问道:“敢问知事,这青城观可接待留宿?这里地杰人灵,风光优美,小生想多盘桓两日。”一番文绉绉的话说完,胡力在心中先将自己酸了个底朝天。 知事忙说:“那可不巧了,观里不留宿香客。公子可去山下的客栈投宿,明日再上山来。” 胡力点头应下,谢过知事朝外走。青城观原先是可以留宿的,白景洪曾说过,当初白家大老爷去世,在观里做水陆道场,他曾在这里住过几日。现在知事拒绝,却不知何时改了规矩。 青城观有大片巍峨的房舍,但这些房舍真正对香客开放的却不多。胡力在观中转悠了一阵,无所收获,便顺着观外的台阶向上,朝山顶走去。越向上香火的馨香淡了,隐隐有一股甜腥的味道传来。起初胡力以为是什么浓郁的花香,可渐渐就发现香气变淡,腥味越发浓烈。等攀上山顶时,太阳西斜至后山,明明天光还很亮,前山却到似陷在一片浓雾之中。山风送味穿千里,现在闻的真切了,那味道正是从青城观的后殿中传来。 胡力冷笑一声,看来这观中养了什么了不得的妖物呢!不过是借了旺盛的香火掩盖了味道。他心中雀跃,少不了晚上还要去观中瞧瞧。 时辰尚早,他举步朝后山走去。在茂密的树林中慢慢向下,远远听见哗哗水声,袖中的陶罐便轻微晃动了几下。胡力按住袖子,说道:“小黑别急,不过是听见了水声,还得有个把时辰才能走到白海。” 袖中的陶罐没有安静反而更加剧烈晃动。胡力笑道:“催什么催!你竟这样没耐性,在鸿天师的地盘上还是少用法术为妙。” 等赶到白海,太阳已背入远山之后,只剩浅浅一线余晖洒在树梢上。天光还亮着,白海上空漂浮着如雾霭般绒绒的杨絮,再向下便是幽闭的潭水了。胡力从袖中取出陶罐,撕开封口,小黑鱼迫不及待的一跃而起,扑通跳入了谭水中。胡力‘哎’了一声,见小黑一下不见了踪影,便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潭中有没有别的修炼之物,这小黑也是个愣头愣脑的。少不了我多待几个时辰,为它护法。” 话音刚落,便见潭水中央泛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小黑鱼凌空而起,骤然变成了丈余长,水桶粗的大鱼。紧接着又有很多鱼从潭中飞起,呼啦啦朝着小黑身上撞去。一时间水花四溅,鱼鳞横飞。争斗了片刻,很多小鱼又坠入了水中,到最后便只剩下一条碗口粗的大蛇与小黑鱼缠斗在一起。胡力见胜负一时难分,便饶有兴致的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观看。那大蛇欺身而上,渐渐缠在了小黑的身上,越缠越紧,把小黑勒的又细又长。胡力见小黑口吐白沫,已然快到了极限,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助它,忽然小黑身上的鳞片激长,像钢刀一样竖起,只听怪蛇一阵惨叫,立刻被叉成了筛子。 胜负已分,潭中众鱼纷纷浮上水面,朝着半空中的小黑鱼摇头摆尾。胡力站起来鼓掌,大笑道:“小黑,你果然是个有造化的,从此你就是这白海中的老大了。你潜心修炼,切莫逆天道而行,假以时日,终有成正果的一天。” 小黑鱼敛了本相,漂浮在半空中朝胡力作揖。胡力朝它回礼,朗声说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当初不过是随手一点,没点中你就点中了旁的鱼。就此别过了,后会无期。”说完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道:“修炼道路漫长,你记住自己的本相,千万别被三娘魔障了。她不过是戏耍你。鱼跃龙门扶摇直上,你不会修成□□精的。” 小黑鱼万分不舍的在半空徘徊,胡力却不留恋,沿着野径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胡力回到青城观山门的时候,月已至中天。银盆一样的圆月高悬头顶,把个青城观照的明晃晃的无所遁形。他敛了味道,御风而起,直奔后殿。在后殿的广场上,白天见过的知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两个小道士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架,走的颇为吃力的样子。到了后殿门口,知事朝身后的小道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自己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敲了敲门,一边敲门一边说:“师傅,弟子信源,给您送晚饭来了。” 后殿中半天没有动静。信源也不催促,弯着腰一动不动的等着。好一会,屋里传来沙沙的声音,接着有人瓮声瓮气的说:“抬进来吧!”话音刚毕,大殿里刹时烛火全部亮起,光亮透窗而出。 知事站直身体答应了一声,又说:“师傅,弟子进来了!”说完这才伸手推门。大殿巨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知事把门推开半扇,招呼身后的小道士,“抬进去吧!” 两个小道士把托架抬进去,胡力隐了身跟在后头进了大殿。大殿中并没有供奉什么塑像,靠墙一圈全是半人高的木质三层蜡烛架子,点满了明晃晃的蜡烛。胡力隐在大殿两人粗的柱子后头,看知事揭开盖着托架的红布,露出一头足有几百斤的肥猪来。那肥猪已然去了毛和内脏,露出白白的皮肤,一看便未烹煮过。知事朝着大殿后头的一处所在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告辞了出去。胡力探出头朝大殿后头看去,见两排蜡烛的中间露出一个一人高的圆洞,但刚才进来的时候两排蜡烛明明紧挨着,照的后面的墙壁明晃晃的什么都没有。 知事合上了大殿的门,胡力听见他们一行三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大殿中便安静了下来。他也不急,躲在柱子后头慢慢等。过了好一会,有沙沙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很多的蚂蚁在地上爬,又像是无数虫子在争抢和蚀咬。那声音渐渐近了,整个大殿中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腥臭。胡力担心自己的隐身术法被那东西识破,不敢轻举妄动,可心中又十分好奇,内心斗争了几秒钟便从柱子后转了出去。一看见大殿中的东西,他着实吓了一跳。一条漆黑的大蛇正从洞中游出,它头大如斗,眼如铜铃,额头上生着两根尖角,已然有化龙之像。它游走的很慢,靠近大肥猪的时候血盆大口一张,便把一头肥猪整个拉入了口中。胡力心中骇然,青城观养的这东西看来也不止一天两天了,不知道鸿天师这老东西在搞什么鬼。 他对大蛇吃东西不感兴趣,便悄悄朝大殿后墙的洞口走去。那洞中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味道也着实不大好闻。胡力刚走到洞口,一股大力袭来,他胸中气血翻滚,蹬蹬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心神。他暗道槽糕,太轻敌了,竟然着了道。回头一看,那大蛇昂这头,犹如烛炬一样的大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胡力戒备的朝旁边退了一步,大蛇竖瞳猛然睁的老大,口吐人言,言语却很愤怒。“胡力,你狗贼!我没去找你,你到自己送上门了!” 这妖物认得自己?胡力下意识的伸手摸了左脸一下,摸到了自己凹陷的颧骨。刚才那一下,已然让他现了原形。他不记得何时与这大蛇结下了冤仇,便问道:“你认得我?” 大蛇丝丝的吐着芯子,它仰天张着血盆大口,“你不认得我,我却日日都在诅咒你不得好死!我千年道行因你损耗过半,今日就与你算了这笔帐罢!”说罢便快如闪电一般欺身上来。 胡力闪身避过,刚站稳大蛇的尾巴又扫了过来。他一边躲避一边‘哎呀哎呀’叫唤。“蛇友,先别打,话说清楚再打。我真的不记得见过你呀!” 大蛇的长尾巴一扫,将一排烧着的蜡烛朝胡力身上招呼过来,恶狠狠的说:“废话少说,看我打得你要死要活!” 胡力见这大蛇确实恨他的紧,言语说不通,少不了实实在在打一场。于是他不再躲避,纵身跃起,一拳朝大蛇凸起的腹部打去。大蛇在此时拼命着实有些吃亏。它刚进了食物,正是虚弱的时候,那整头肥猪在卡在它的腹部,还未曾消化。然而它太气了,气到失去理智,就想一口将胡力也吞下去。 胡力一拳打过来,大蛇也不躲避,鼓着肚子挨了这一拳,尾巴一甩将胡力紧紧缠了起来。正在此时,大殿的门被突然推开,胡力和大蛇在殿中弄出的动静太大,惊的知事去而复返。他看到大蛇挨了胡力一拳,骇的大叫道:“师傅!” 电光火石之间,胡力猛然想起白天这知事将鸿天师唤做师傅,难不成这大蛇就是鸿天师。胡力听见自己的胸骨被勒的咔咔响,他心中默念口诀,想要隐身遁去,口诀念了好几遍就是没有作用。大蛇紧紧绞住胡力,哈哈大笑:“胡力,你中了我的消减术,在我这大殿之中是不可能运用术法的。今天我一定要将你变成腹中之餐!” 胡力也不含糊,他勉力伸出一只手一拳一拳朝大蛇凸起的腹部打去。一边打一边说:“鸿天师,你原来是条蛇精呀!那天你被雷击可怨不得我,是你自己非要抢我的金钩种子,追着我去福州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鸿天师气的要命,强忍着腹痛,更加死命的绞缠着他。胡力被勒的快要闭气,口中腥甜,唇角渗出血迹。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长着锐利指甲的手掌狠狠地插入了大蛇的腹中。鸿天师痛的一身惨叫,本能绞杀的更猛烈。胡力迷迷瞪瞪的乱抓乱拉,抓住了鸿天师吞入腹中那肥猪的一只腿。他心中一喜,便用力一扯,肥猪几乎要破皮而出。鸿天师这下顾不得许多,胡乱摆动身体,卷着胡力一起堕入了那深深的黑洞之中。 黑洞中不可视物,仿佛是一个长长的斜坡,胡力和鸿天师搅成一团咕噜噜滚下去,也不知滚了多久,身下失去支撑,又直直的坠下去。鸿天师熟悉地形,一路默不作声的滚,胡力失声惊叫,更加用力的拉了一下还握在手里的猪腿。鸿天师疼的闷哼了一声,只听‘啪’的一阵水声,两个人双双跌入到了一潭温暖的水中。 一起滚了这么长一段路,两个人还纠缠在一起。胡力被摔的七荤八素,估计鸿天师也好不到那里去。胡力好半天回过神,心中盘算,眼下这情形,两个人都讨不了好,少不了还是要跟鸿天师打商量才行。依刚才的情况判断,上次的雷击让鸿天师道行折损过半,以至于这几年都无法化形,只能蛰伏在青城观,难怪谁也将他请不来。胡力还没想好说辞,感觉绞着自己的蛇尾巴又加紧了力道,忙喊道:“停停停!鸿天师,你我都身为妖,妖丹不灭,哪怕身体损毁了,也不过是折损道行,再换个身体罢了!现在你可以将我绞缠成碎肉一堆,我却也能让你肠穿肚烂。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也使不出法术了吧!” 鸿天师没有说话,尾巴的力道却慢慢卸了下来。 胡力再接再厉,“我这幅身体你也看到了,反正也不怎么好看,没了就没了!你这身体已有化龙之像,你就舍得!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喊一二三,你松开我,我放开猪。你看怎么样!” 趁着说话的功夫,胡力暗暗聚气于指尖,发现胸口气血翻滚的没有那么厉害了。他心中一喜,看来鸿天师的消减术有时间限制,自己的法术在慢慢恢复。 胡力的话说道鸿天师心坎里了,初见时的怒气慢慢消散,此刻理智回归,便不得不权衡起来。他的确舍不得这身体。正犹豫着,忽然感觉自己腹中暖融融一片,怒意又涌上头顶:“死胡力,想拖着我等你的法术恢复。做梦!今天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胡力一见说和和拖时间都无望,决定先下手为强,便用力去拉肥猪的腿。此刻鸿天师蛇身也用力,两人又紧紧绞成了一团。两人僵持不下,胡力渐渐在黑暗中可以视物,他抽出一只手,将腹中集聚起来的一点真气聚集,想要把这蛇身打成两节。谁知鸿天师动作迅猛的避开,那一击不中,却‘轰’的一声轰到了石壁上。只听‘咔咔咔’一阵奇怪的脆响。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胡力发现气海空空,自己又成了凡人一个。他紧张的问:“鸿天师,怎么回事?” 鸿天师戒备的看着石壁,没有回答。胡力拉了拉手里的猪腿,鸿天师声如洪钟的吼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它不吼还好,一吼之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石壁碎裂,一大股水流铺天盖地袭来,把两个人朝着黑暗深处冲去。 胡力松开了猪腿,紧紧扣住鸿天师的腰身,在猛烈的水流中,他大声喊道:“你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不是你的老巢吗?” 鸿天师呛了一大口水,他恨恨的骂道:“老巢你妈!胡力你个狗杂种,每次遇到你就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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