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急剧的滚动中,前方渐渐现出一丝光,突然就是刺眼的明亮。从那条甬道的尽头白青鸾跌入了一个亮晃晃的世界。没有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有一团轻柔的云托住了她,她保持着跌入时头朝下脚朝上的姿势,静静漂浮在半空中。待眩晕感消失,白青鸾这才发现,四周依旧是空洞的黑暗,光亮来至正前方的一个人。那个人也漂浮在半空中,全身被一团明亮的光线包裹。从白青鸾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破破烂烂白色的裙琚,以及裙琚下露出的一双穿着猩红绣鞋的三寸金莲。三寸金莲脚尖朝下绷得笔直,白青鸾毛骨悚然的想,这怕是个吊死鬼吧!瞬间又觉得忒没出息,做人的时候畏畏缩缩,做鬼也胆小如鼠,自己也是个横死鬼,可还有什么怕的!  倒吊的姿势让她头昏脑涨,白青鸾试着动了动,想翻个个。但身体僵直,像是有人擒着她的脚让她动弹不得。她扭头回身打量,身后一式的黑咕隆咚,无边无际。再回头时入眼是半张被长发挡住的惨白的脸,唯有嘴唇红的能滴出血来。白青鸾“啊”的惨叫刚一出口,那女人就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冰凉的触觉像有条蛇滑腻腻在脸上游走,于是白青鸾的惨叫声演变成断断续续的颤音,回荡在空旷的黑暗中。  白衣女人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鲜红的丹蔻,手指修长,是个美人手。白青鸾竭力让自己的眼球随着那美人手游弋,生怕她突然发狠剜自己的眼睛。由着她摸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双手是活动的,于是狠狠朝前把白衣女人推开。  与其说是被推开,不如说是白衣女人自己朝后荡开。她“咦”了一声,似乎嫌白青鸾的姿势不对她的味,手指头凭空一划,白青鸾滴溜溜转了半个圈,终于头朝上,正立起来。她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楚,面前的女人虽然一副死人脸,但长得极美。丹凤眼斜斜上翘,鼻梁又高又直,嘴唇无比饱满,一头黑头发柔顺光滑,浑身都散发着闪耀的光。唯一诡异的是她虽然体态轻盈的飘来荡去,却是被吊着的。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红绳,红绳直直向上延伸,隐没在黑暗的虚空里。那红绳仿佛有生命一般,她向左红绳便向左摆,她向右那红绳便向右荡。  此刻白衣女人蹙着眉头正上下打量白青鸾。白青鸾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儿,眼睛都转不动了,呆愣愣直勾勾,从女人的脸上游弋到她的身上。无奈,白衣女人的白色外裙宽大的像口袋一样罩在她身上,实在看不出她的胸脯和腰肢。白青鸾越看越自惭形秽,又想胡力在石室中藏着这样一位美人儿,万不可能看上她罢。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那白衣女人欺身上前,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裳。白青鸾被扯蒙了头,一边胡乱阻挡一边脱口喊道:“喂喂,你要干啥?”  无奈自己除了一双手,脚下半分也不能移动,那白衣女人又力大无穷,片刻就把白青鸾的上衣扯烂,虚虚的挂在腰上。白青鸾又羞又急,她素来不满意自己的身材,暗自叹息不像何枚那样前凸后翘。如今这样被剥的精光,心里一恼,抬手就是一巴掌。白衣女人被打愣了,她矗立着没动,半响方道:“倒是老样子,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说完欺身上前,一把按住白青鸾,把她翻转过来,只见她雪白的脖颈中间一颗猩红的痣竟有半个指甲盖大小。  白衣女人仰天大笑,恨恨的说:“我拼着最后一点法力设这阵法等的就是你,想旁人又怎进的来!青鸾啊青鸾,化作凡人的脸孔就能避开我吗?当初抽你的仙根留下的疤痕经年累世也不会消失。今日我们就做个了断!”说完便一爪子狠狠挠在白青鸾的后背上。  白青鸾当即“嗷”的一嗓子叫出来。白衣女人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左扇右挠,硬生生把极美丽的外形打成了泼妇的架势。白青鸾一时护住前胸,一时又护住头脸,只能被动挨打。嘴巴里“哎哟哎哟”的一长串叫唤。片刻过后,后背已皮开肉绽。疼到极点便不觉得了,白青鸾嘴巴一得空就开始破口大骂。本来于骂人这一点上她并不擅长,此时倒像开了窍,张嘴便来,“死泼妇,疯□□,有种你放开我!看我不挠烂你的脸。神经病,无冤无仇的欺负人。你个毒虫臭蛋,左看像白痴,右看像傻子,上看像头猪,下看像头驴……”  白衣女人没想到她还有力气长篇累牍的骂人,停了手听不懂一般歪着脑袋看着极其狼狈的白青鸾,半响才受辱一般竖起眉头,冷笑着说:“是我高估了你,你这个样子还真不配做我的对手!原来看你的脸难受,今儿才知道你的嘴巴更让人讨厌。话这么多干脆缝上好了!不,直接拧下你的脑袋更便宜!”说完只见她张开的十指指甲暴长数寸,一左一右直直朝白青鸾的脖子插过来。  白青鸾吓得魂飞魄散,伸出手抵挡,却推了个空。只听“噗噗”的声音从脖子上传来,疼痛从脖颈一直传到头顶。她暗道‘完蛋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出口便直奔最高音,一直高上去变成细细的一条线,激的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白青鸾这才意识到惨叫的并不是她。一件黑色的斗篷兜头盖下,把她捂了个严实,从斗篷的缝隙里她看到胡力面无表情的脸。他像抱一个孩子一样托着屁股把她抱在怀里。越过他的肩膀,江幻海靠在石壁上蹲在角落里,低眉顺目没有看她。  胡力托着白青鸾把她送到江幻海旁边放下,他黑青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仿佛在场的人跟他都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深仇大恨。白青鸾强忍着脖子上的疼痛不敢出声,眼睛却一直追随着胡力。进石室时他还赤身裸体,此刻身上却着了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被罡风吹得四散飞舞,端的是十分潇洒。  胡力手上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金棒子,像个金杖又像个金杵,棒子的顶上坠着长长的猩红丝绦,丝绦的顶端系着拳头大的一个金铃铛。胡力直直的盯着正上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方正正的石室顶部垂下的红绳上吊着那个白衣女人,此刻她张大嘴竭力惨叫,像受着巨大的疼痛,身体左荡右摆。  白青鸾看的目瞪口呆,只觉白衣女人把她的戏份演全了,自己到不好意思再呼痛。眼角余光瞟见江幻海正盯着她的脖子呆愣愣的看。突然他凑过来,白青鸾往后一仰,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刺痛,便看见江幻海将一只带着长长指甲的断指伸到了她的眼前。她疼的张大嘴巴,一把拍开江幻海的手,江幻海指着她的脖子说:“还有九根,要不要拔下来!”  白青鸾僵着没敢动,由着江幻海从她脖子上拔下来十根手指头。原来在白衣女人将十根手指甲插进她脖子这千钧一发之际,胡力破了白衣女人的阵法,将其十根手指齐根切掉,保住了她的脑袋。江幻海把手伸进衣袋,半天掏出一小撮香灰来,轻轻撒子她的脖子上,一边撒,一边念叨,“可惜了我这些宝贝了,这些可是桃园寺加持过的香灰,不易得到!”白青鸾脖子上的疼痛便立刻消减了。她后背也火辣辣疼的厉害,本想着让江幻海给她的后背撒一些,又觉得实在不宜让江幻海看到自己的后背,便期期艾艾的忍着痛闭了嘴。  白衣女人渐渐适应了手指的疼痛,她颤巍巍举起手掌,指头几乎齐根切断,仅剩下两个巴掌滴滴答答滴着鲜血。她朝胡力伸出手,原本是想指着他,如今像劈又像砍。白青鸾觉得她的姿势十分滑稽好笑,胡力算是痛快的替她报仇雪了恨,于是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石室里的其他几个人齐齐的朝她看过来,江幻海甚至像个大猫头鹰一样蜷成一团横着向旁边移开几步远,算是跟她划清界限。这样剑拔弩张的环境,白青鸾意识到自己笑的不合时宜,正待要说点什么解解围,突然意识到,血!白衣女人的手掌滴着的是鲜红的血。她猛然站起来,惊愕的问胡力:“她是个活人!?”  白衣女人愣了片刻,忽然发疯般朝白青鸾扑过来,嘴里绝望的咆哮着:“你倒是忘得干净!”劲风扑面而来,白青鸾举起手护住头脸,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睁开眼睛看见白衣女人歪着头像口袋一样挂在红绳上飘荡。胡力一手握着金铃铛,一手举起金棒子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白青鸾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仿佛这一棍子的力量也传到了她的身上。她踉跄了一下,胡力回身扶住她,眼神温柔的说:“你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忍一下好吗?很快就会过去的!”白青鸾觉得胡力温柔的样子像最最柔软的云朵一般,轻飘飘托举着她。她心中荡漾着难以言说的感动,不由自主就点头答应。  白衣女人缓了半响,积攒了力气,桀桀的笑起来,“胡力,当初你若有这般狠的心肠,也不至于有今天!怎么,白青鸾这副皮囊你存了这些年,打算不要了吗?”  “被你占了这些年,横竖你也不想归还,便送给你吧!”胡力轻轻摩挲着金铃铛,也不看她,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当初我说过仙根还我,皮囊便归你!是你不守承诺,把我骗到这里,设下混元阵困住我!你要我死,那便两败俱伤!”白衣女人狰狞的说。  “仙根?”胡力仰天大笑,他双目刺红,反问道:“仙根是你的吗?皮囊也不是吧?别人的东西这也想要,那也占着不还!你心肠不好,脸皮更厚,不臊的慌吗?”  他们一言一答,白青鸾听的云山雾罩,只觉得胡力这骂人的功力更上了一层楼。  “她都给我了,她答应给我的!你凭什么抢回去,凭什么?”白衣女人发了狂。  “她是被我伤了心,一时糊涂说的话当不得数!是你乘虚而入,白得了便宜。我跟你要回来,也给你留了活路。是你!你贪心不足,竟追至人间,不但偷她的仙根,还占她的仙胎。”  “你伤了她的心,那谁伤了我的心?谁?当日就不该答应她用她的命抵你的命,就该让九雷天火烧死你!烧死你!”  胡力垂下头看着手里的金玲,初时那金玲被一层柔和的红光包裹,竟渐渐发出刺目的金光,白衣女人发出恐惧的惊呼,“你要让我魂飞魄散,她的仙胎不要了吗?”  “不要了!”  “你的呢?杀了我,你便永远都不知道你的仙胎我藏在哪里了!”  胡力抬起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怎么办,如今这幅身体我用着甚好,原先的也不想要了!”说完便祭起金棒子朝着虚空狠狠一劈。  “不!”江幻海跳起来想要阻止他,被闪耀的金光重重弹回撞在墙上。强光过后,一切归于沉寂,石室顶部的红绳上只剩下空空的绳套,白衣女人消失了。  白青鸾胸腔一阵剧痛,像是一双手正揉搓着内脏。她没来由的一阵伤心,眼眶蓄着泪,待疼痛慢慢退去,心里空荡荡的又轻松又难过。江幻海从地上爬起来,他一拐一拐走到胡力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胡力的脸被打的歪向一边,他嘴角含笑,被打了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们看,这个女人太吵,以后就安静了!”  “你疯了,没了仙根,现在肉鼎也被你打散了,你这几百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你一心想要把欠她的还了,现在拿什么还?”江幻海气的大骂胡力,手指却指向白青鸾。  “仙根被她用的一干二净,我上哪里再去找一条去!大不了我也舍了仙胎肉鼎,她既然喜欢我现在这幅皮囊,我便用这幅样子永世伴着她吧!” 胡力这些年就好像一个负重行走的人,明明承担不起却不肯放弃一步一步挣着命。突然跌了一跤,担子是卸下了,可负重的感觉并没有消失,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边无际的失落。  静悄悄的石室,只余几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白青鸾默默把事情理了个通顺,后知后觉自己拿金线,不,拿仙根替胡力缝了脖子真是大大的不妥。这件事情纠缠了这么些年,当事人除了自己都过的有些痛苦。最幸福的人忘记了一切,她痛快的想,这真是最成功的报复。几人不辩晨昏,各自闷头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几日,胡力究竟是易于常人的游魂,又得了仙根的加持,自然精神奕奕,江幻海也是经年老鬼头,也无碍。白青鸾后背慢慢愈合,思考却耗费精力的很,竟饿到前胸贴后背。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把身上的斗篷拢紧,招呼其他两个人,“我们出去吧,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我饿了,想吃桃园寺的馒头!”  胡力盯着她看了半响,偏着头笑了一下,执念一旦放下,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他把手里的金棒子随意向墙角一丢,笑着说:“走,以后我去给你抢馒头!”  江幻海心疼的扑过去抱起地上的金棒子,“真是暴殄天物,混元杵这样的宝贝随随便便乱扔!”  胡力手扶着饿的东偏西倒的白青鸾,回头对江幻海说,“什么好东西,从此归你啦!”  江幻海恨恨的剜了他一眼,轻轻摩挲着混元杵,抱怨道:“说这些废话!明知道宝物认主,我就是想用也用不了啊!”  胡力却不跟他啰嗦,护着白青鸾已经走出去很远。  “胡力,你还要送我去投胎吗?”  “你想去吗?”  “我不想去,像爷爷那样做个老鬼行吗?”  “哼,他算哪门子爷爷!”  “行吗?”  “行!想做什么都依你罢!”  “黑白无常会不会突然出来抓我啊?”  “别怕,他们打不过我!”  白青鸾满心欢喜,胡力何曾这样和颜悦色同她说过话,还一味的有应必答。她心里开心,不问过去,不想未来,越发觉得贡献了仙根是趟划算的买卖。  “胡力,我的衣服烂啦。”  “东鸠山有个秘密的市场,时下最新款的衣服哪里都有卖的。我带你去!”  “来的时候这里头好冷啊,现在怎么不冷了!”  “混元阵法的关系,现在撤了阵自然就好了。”  白青鸾突然停下脚步,她不放心的问道:“胡力,你不成仙,做个游魂没关系吗?”  胡力定定的看着她,“你呢?当初上诛仙台前怎么想的?”  白青鸾眼睛亮闪闪不假思索的回答:“我觉得不当神仙的生活自在些!”说完自己反倒愣住了。从前的事情在她脑子像是零星的浮光掠影,算不得真的想起来了。但刚才的回答却像是根深蒂固的意识,换了旁人问她,她也会毫不犹豫立刻回答。  胡力叹了口气把她轻轻搂在怀里,“把你的仙根缝在我的身上是你故意的吧!过去的事情全想起来了吗?”  白青鸾偏着头一派天真烂漫,“我说没想起来你信吗?”  胡力定定看着她,“从前做神仙的的时候你就不大聪明,当人后就更笨了!我信……”  白青鸾不服气的瘪瘪嘴,她带着胡力朝外走,“喜欢我,那你岂不是更笨!”  江幻海抱着混元杵从后面跟上来,他大叫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胡力一脸黑线,白青鸾却咯咯咯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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