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天上有两个大仙女,端的是美貌非凡……”  “大仙女?俗不俗啊?是不是二女争一夫,情殇,互相戕害,未果,又……”  江幻海惊讶的张大嘴巴,“你想起来了?”  白青鸾弱弱的说:“想起什么了?戏本子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江幻海气的绿了脸,对于自己起了头的好故事,白青鸾显然没有给予足够的尊重。他翻身对着石壁躺下,气呼呼的把后脑勺亮给白青鸾。白青鸾赔了半天不是,又是道歉,又是说好话,江老头是真的生气了,嘴巴像是被焊上,硬是一个字也不肯再讲。  白青鸾一个人表演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觉得甚为无聊。江幻海不理她,她的好奇心慢慢淡下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朝甬道的深处看去。她靠在石壁上,手掌抵着粗粝的石壁,那石壁凉森森的,很是舒服。手指一直向下,摸到墙壁和地板的接缝处时,她‘咦’了一声,翻个身低下头去看。原来墙壁上靠地板的接缝处有一条长长的花纹,仿佛刻的是缠枝的蔷薇,阳刻的手法,花纹十分繁复立体,连叶片上雕刻的金龟子都栩栩如生。  大青石垒成的石室,全都是单调原始的样子,突然发现这样精美的图案,很难让人不赞叹。这花纹带十分隐秘,不低下头很难发现。白青鸾推了推江幻海,“爷爷,你看这花纹,真漂亮!是蔷薇还是玫瑰?”  江幻海已经睡着了,没有回应她。  白青鸾低头趴在通道上细细看过去,突然发现几米开外的地方,仿佛有一双手抚开了枝叶繁茂的花藤,露出藤条后头的一副场景来。一个授课的老先生端坐在几案后头,几个半大的孩子在老先生对面席地而坐,正摇头晃脑的念书。白青鸾看的有趣,一路趴着向前,隔了几米花丛中又出现一副图案。这次还是在私塾里,正襟危坐的老先生对面还是几个半大的顽童。难道都是一样的图案。她折返回来细细去看第一幅图,终于发现了不同。第一幅图中只有五个孩童端坐,另有一个趴在窗户上屋里探头张望。而第二幅,张望的孩子也坐到了房间里,六个孩童分成两排端坐课堂中。  白青鸾看的有趣,又朝前爬了几米。接下来的图案是在一个拱桥上。桥上站着一个裙裾委地的妙龄女郎,体态优美,一只手微微仰着。她侧着脸看着桥下的一个少年,少年仰着头看她,两人仿佛正在对话。白青鸾觉得内心某一根神经被拨弄了一下。她急不可耐的爬过去看下一幅图画。只消一眼,脑袋便‘轰’的炸了。这次拨开的花藤后头,场景十分熟悉。背影颀长的青年人潇洒的握着一把折扇,虽然雕刻并没有上色,但白青鸾仿佛身临其境过一般,她就是知道,那青年着一身白衣裳,他会转过脸来笑着说……说什么?他说了什么?白青鸾笃定的画面突然断了片,她头疼欲裂的歪倒在甬道里,眼睛死死盯着那幅图案,青年的身后空荡荡的,可脑海里的画面中明明还有一个女子……  “你在干什么?”有声音远远传来。  白青鸾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身体蜷成一团,额头死死抵住石壁。江幻海一把把她拽起来,拖回甬道入口。只一瞬的功夫,她觉得力气渐渐回流,像泉水注入干涸的土地,甚至能听见大地喝水的汩汩声音。过了一会,她吁出一口气,“爷爷,刚才怎么回事呀?”  江幻海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趴在地上像抽羊角风一样,搞得什么鬼?”  “什么羊角风啊!我就是趴在地上看画儿入了迷……”  “画?什么画?我在这里呆的时间不比你长吗?我怎么没看见有什么画儿?”  “这儿的画儿啊!”白青鸾指着墙角的雕刻说:“你看!”话音未落,她便张大嘴巴蠢头蠢脑的愣住了。还是粗粝的大青石,哪里还有什么蔷薇、孩童、女郎和青年。她不死心的一路爬过去看,用手指抠。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泄气的对着看热闹的江幻海说:“刚才明明就有的!蔷薇花藤,老先生教孩童读书,桥上有个漂亮的女郎,还有个青年人站在桃花林里……” 她讲的语无伦次,江幻海不耐烦的打断她,“做梦呢吧!赶紧收拾心情,今天晚上有得你忙!”  白青鸾知道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泄气的靠坐在石壁上。江幻海被她搅扰的心情不大好,啪嗒啪嗒抽了一管烟。  他看一眼兀自发呆的白青鸾,问:“你还记得晚上要干啥不?”  白青鸾愣了一下,说:“记得!帮胡力缝身体!”想到这里,白青鸾又问: “爷爷,胡力他的鬼魂会不会很难看!他都碎成那样了。”  江幻海没好气的说:“他的真身更难看!”  “真身?什么真身?他是妖怪吗?是什么妖怪?他的真身什么样子?你见过吗?”白青鸾一连串的发问弄得江幻海脑仁疼。  他不打算理她,把手从石缝里伸出去,地窖的温度还很高,太阳还没有下山,时间离天黑还长。他抽回手贴在冰凉的石壁上,舒服的“哎呀呀”喟叹。扭头看见黑暗中白青鸾亮晶晶的眼睛,像两簇小火苗,正燃着希翼的光,便忍不住接着说道:“吴承恩笔下的孙悟空: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说它查耳朵,满面毛,磕额头,獠牙往外生;又说它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总之是丑的异于常人。我想胡力跟他差不多吧!”  “你见过?”  “没见过!”  “没见过,你拿孙悟空比作他!”白青鸾不高兴了。把俊美的胡力比作孙悟空那简直就是诋毁,是诽谤。  “比他怎么了,难道孙悟空还不不如他?”江幻海没好气的问。  “就不行,就不行……”白青鸾其实也说不上哪里不行,气的脸都红了。  江幻海不理她,一把抓过黑斗篷丢在她身上,冷笑着说:“你和胡力,一群神经病!我替他缝尸也不下七八次了,这次你来!”  白青鸾唬的站起来,把黑布斗篷穿上系好,“来就来!”  白青鸾的生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她跟江幻海大眼瞪小眼,不服输的彼此较量。过了半晌,她突然想起胡力房间的几个坛子,也不瞪眼了,挤到江幻海身边问:“江爷爷,胡力摔碎的那几个坛子怎么回事啊?”  “你想知道?”  “想!”  “我不想说!”  “爷爷~”  江幻海也不是记仇的人,他把烟袋在地板上磕了磕,点上一管烟,说:“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他的七魄吧!他游离三界之外,本不受轮回控制。他强行将本体抽离,封装在七个坛子里,为的也是方便与你轮回的步调一致。”  “跟我轮回的步调一致?为什么要跟我一致?”一个问题没说清楚,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江幻海不敢说的太多。这一次变数太多,搞得不好最后被胡力迁怒。他用力吸一口烟,说:“等胡力醒了你问他。唉,你问题那么多,真是烦死了!”  夜幕降临,浩大的胡力拼凑工程即将开始。江幻海鬼头鬼脑的对着装尸体的黑布口袋念了一通咒,直把白青鸾念的昏昏欲睡。不知谁家夜游的猫“咚”的从墙头跳到了院子里,在院子里走过来走过去。白青鸾耳朵追着它几乎无声无息的脚步,听见它跳上了厨房的窗台,在冰锅冷灶的厨房里翻找未果后,又跳出屋子,爬上了葡萄架……  “乓”的一声响,白青鸾的头上又重重挨了一下,回过神来的她看见江幻海杵着烟袋,眼睛瞪成了铜铃。她心虚气短,赶紧低眉顺目的问:“接下来怎么办呀?”  江幻海恼她像烂泥一样拎不清提不起,恨恨的说:“我用了胡力教我的术法,他的身体会有一层莹莹的光,你照着这标记找他的身体,千万不要弄错别人的给他缝上了。”说完又不放心的的强调,“你可仔细点,弄错了可改不回来!到时候他若是不满意,哼,胡力折磨人的法子你可是见识过的!可别连累了我!”说完便跳出地窖躺在房顶上晒月亮。  白青鸾对着一滩模糊的血肉发愁。她把一袋子碎肉倒在门板上,还没开始翻捡就蹲在墙根吐出一滩青绿呕吐物。那呕吐物气味熏天,竟比碎肉还要恶心人,于是没忍住换了个墙根又吐出一滩来。突然头上被重重敲了两下,她皱着眉头苦瓜着脸一边擦嘴角,一边抬头看。江幻海在地窖顶上伸出半个脑袋,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拿烟杆敲打她的头,  “今天晚上缝不完,错过了时辰,胡力就只能做个游魂了!”说完又把烟杆重重敲在白青鸾头上,“叫你吐,叫你吐,恶不恶心人!”  白青鸾被打的哇哇叫,一生气,竟不觉得臭也不恶心了,开始专心致志拼凑起来。  白青鸾的运气不算坏,胡力的身体基本上都被她拾捡全了。到了下半夜,七七八八拼的差不多,剩下脑袋再缝上就大功告成。偏巧这时候麻线用完了。白青鸾纵身一跳,脑袋伸出地窖对着屋顶的江幻海喊:“麻线用完了!”  “贡桌的小抽屉里还有一大卷,用得完你!”江幻海看也不看她的答道。  白青鸾闻言去贡桌翻麻线。小抽屉没上锁,却不知道被什么机关给扣住了。她用力拉也拉不开,动作一大桌子晃动,靠墙的一块牌位倒了。于是像多米罗骨牌一样,一个推倒另一个,桌子上的牌位哗啦啦全倒了。她手忙脚乱扶这个按那个,结果越忙越乱,一块牌位甚至掉在了地上。突然牌位后的墙壁“嗖”的一声蹿起一簇蓝色的火苗,刹时蔓延开,把整片墙都烧了起来。白青鸾看的目瞪口呆,那火焰来的快也去的快,片刻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在墙上露出一小节金光闪闪的线头来。她一时好奇伸手去拽,竟扯出了一大团明晃晃的金线。白青鸾心念一动,也不找麻线了,用金线把胡力的头缝上,那多气派。于是说干就干,捻线穿针无比麻利的把胡力的头和身体缝好。那金线好不神奇,入肉即化,竟半分缝合的痕迹也无。白青鸾高兴的很,觉得立了大功一件,别的地方好歹都可以用衣服盖住,唯有脖子这块留下疤痕该多难看!  江幻海摆成大字躺在屋顶上晒月亮。他晒的舒心惬意,心中盘算时间,觉得白青鸾的活应该干的差不多了,起身准备下地窖时看见月光下原本绿油油的葡萄藤突然都蔫了,像受了症脱了水,奄奄一息,眼看活不了!他心里一惊三两步下了地窖,正看见白青鸾得意洋洋的检视自己的作品。只见胡力的身体金光闪闪,面部唇红齿白,栩栩如生,就连头发都黑油油的长出好几寸长来。他慌的回头一看,贡桌上的牌位东倒西歪,牌位后的墙壁上一条细细的沟槽蜿蜒曲折,像是被蚯蚓拱出一条细长的道。他暗道一声不好,三五下除去胡力七窍中的香灰,拖着长烟袋就要跑。还没跳出一丈高,脚踝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拽住!  只听见白青鸾欢天喜地的喊道:“胡力!你醒了!”江幻海垂着头任命的转过身来,眼睛还没看清楚,“彭”的一下,脸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白青鸾欢天喜地的喊叫变了调,咿呀咿呀半天,方才想起来上前死命拉住胡力,把被揍的像猪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江幻海从疯魔状态的胡力手中解救出来。  胡力的一双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气的浑身都哆嗦,举起手巍颤颤的指着地上蜷成一团的江幻海。白青鸾顺着胡力的手看过去,突然发现她缝错了,竟把胡力手掌和手背的方向搞反了。胡力掌心朝上握拳伸出食指指人的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她憋着笑,觉得自己替江幻海招来这顿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赶紧上前握住胡力的手。  白青鸾自以为找到了胡力生气的原因,她没有细想,其实就算缝错了手,也实在不该不分青红皂白胖揍江幻海。在替胡力缝身体的半个夜晚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一世她之所以无比畏惧胡力,除了自己是个冒牌货,另一个原因大概可能是因为喜欢他。但她一心认为胡力是决计看不上她的,因此只能敬而远之。可如今看来,胡力对她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的。想通了这个关节,她在拼合胡力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干完活后,对着门板上赤条条的胡力无限欢喜的想,胡力呀,我摸也摸了,看也看了,放心,放心,本姑娘绝对对你负责到底!  “胡力,嗯,你别生气!这个手能不能弄下来,我替你重新缝一下?”她忽闪这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胡力。  胡力的一双眼睛目眦尽裂,指着白青鸾怒喝,“你,你……”后面的话气的说不出来,终甩开手闪身没入墙缝。  白青鸾追着过去,脚下一踉跄钩到了江幻海的身上。只见他蜷缩成一团哼哼唧唧的呼痛,花白头发的老头涕泪横流的像个孩子。她心下过意不去,蹲下身把他扶起来,“江爷爷,要不然在门板上躺躺,看会不会舒服些?”  江幻海气的牙痒痒,有心拿烟杆打她,又实在无力出手。他示意白青鸾扶他进石室,过狭缝的时候,又叽叽歪歪呼痛了一阵,一进去便烂泥一样摊在地上不肯起身。  胡力并不在这里,白青鸾朝深不见底的甬道看过去,一股森森鬼气。她哆嗦了一下,只觉这石室跟从前不大一样了。若从前是死的,现在就是活的,若从前是安静的,则现在开始风云涌动。她担心的问:“爷爷,胡力去里面了吗?我们去找他吧!我把他的手缝错了位置,他生气呢!”江幻海心里更郁闷了,有气无力的说:“要去你去,去了我又要挨打!”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是个古墓吗?”白青鸾沿着甬道向前走了几步,只觉得寒气扑面,竟有些刀割般刺骨的冷意。她心生了怯意,转回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拉江幻海一起去。  忽然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喟叹,充满哀伤和无可奈何,白青鸾竖起耳朵,那声音却消失了。“听到了吗?爷爷。”静谧空间里若有若无的声音让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往江幻海身边挤了挤,正要说话,突然从甬道深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像是金铃儿又像是金钟罄。江幻海呼的坐起身,暗道不好,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抓起白青鸾朝着甬道深处跑去。  甬道里十分安静,只有他们奔跑时呼哧呼哧急剧的呼吸声。白青鸾几乎要被江幻海拖得飞起来。空气越来越寒冷,她的思维已经不灵活,面部僵硬,连眼睫毛上都挂上了霜。虽然在不断奔跑,脚趾头却逐渐麻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凉的硬石头上。白青鸾忽然觉得不对劲,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么脚步声上哪里去了?她正要发问,突然脚下一空,她和江幻海齐齐跌落。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卡住,惊呼声被扼在胸腔,两个人闷头朝向下的甬道滚落。身体重重的撞击在石壁上,白青鸾的舌头冻僵,嘴巴硬的张不开,呼痛声‘嘤嘤’像猫叫一样。“爷爷,爷爷?”她尽力喊了两声,只觉得汗毛倒竖,江幻海什么时候放开了她的手,无声无息消失了。一起跌倒后,她再也没有感觉到他,没有呼痛喊叫,没有滚动的声音。明明就只有一条通道,他们却像掉进了不同的空间。  那么,她是落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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