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骡车咯吱咯吱地行在路上,几乎马上就支撑不住要散架一般,夜风亦出奇地冷,似刀子般割在人面上,生疼。    我将双手环在胸前,紧紧锁在衣袖中,随即略为哆嗦一阵儿,望着对面端坐在车尾处的成钧,终是张口问了句,“成钧,咱们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成钧一听,似乎愣了片刻,才闷闷地挪坐到我跟前,将身上那件尤为厚实的大衣披到我的肩头,手指不小心擦过我的脸颊,粗糙却又异常温暖。    “最近河北乱的很,那刘黑闼四处挑起战火纷争,若不赶紧趁势离开,恐怕咱们也要受了那刘黑闼的毒害。”    我拢了拢肩上的外衣,轻轻点头,又连忙将手缩回袖中。却不想,中途却被人猛地攥住,成钧似乎犹豫了片刻,才冲我认真道:“姑娘的心意成钧明白,只是成钧前些日子对临镇上那杂货铺店主的女儿着了魔,迷了心窍。如今再看,其实我对明姑娘你也是很在意的。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就委身于成钧作妾,如何?”    似乎听到了近些时日以来最逼真的笑话,我勉强笑笑,望着他眨巴着眼睛一丝不苟的模样,还是狠下心缩回手来,冲成钧劝慰道:“成钧,既然知道自己心有所属,就该一心一意待她才好,若是因为愧疚而要纳我为妾,那就太过儿戏了些。”    其实我未曾想到的是,无论是富豪还是寒门子弟,似乎都想着妻妾多多益善,整日一个色字当头。    成钧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一说,还未收回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我好心地咳嗽一声,示意他外面天冷,成钧这才将将一笑,将手放到李婶为他在外衣上缝好的布兜里。    “那个……”    成钧微微出声,我闻声回头瞧他,他直直地瞅着我,声音挟了风声灌过来,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我对你不是愧疚,而是喜欢呢?”    我伸手戳了戳额角,双眼左右闪躲,不知该作何答复。    成钧看我这幅模样才接着抱歉地一笑:“若是我的话太过直接,还请见谅,因为成钧也不曾料到,自己会喜欢上明姑娘。”    见他将手揣好,转身靠向李婶的方向坐下,李婶略有些干黄的双手握住成钧的衣角,我却没有由来的心底一凉。    车子不是离开河北的方向……    若是要离开,车子总该向南行进,可如今连着赶了一天路,却是一直向西北的方向走,我蹙了蹙眉,那个方向倒更像是洺州城。    那个曾经窦建德发家崛起的地方。    那个如今被刘黑闼攻占下来,祭奠夏王的地方……    沿路上流民成灾,曾经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官道上,如今都挤满了向外窜逃躲避战乱的平头百姓,也可以说是难民。    也正是如此,一路上倒也听说了不少故事。先是李渊得知刘黑闼称王后勃然大怒,特派李世民与元吉率十万大军征讨;再是秦王 府英雄之一的罗士信在一次任务中不幸被俘身死。    我听着这些旁人口中轻描淡写的故事,心中的波动却一层高过一层,罗士信竟是离开了吗?那一年在瓦岗寨中我与他较量斗嘴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    原来,如今回头,已过了这么些年。    “明丫头,快些下车,咱们到了。”    正当我出神之际,李婶摇了摇我的胳膊,我连忙醒过神来,笑了笑,从车上跳下。    眼前是一处酒家,今日李婶不知为何竟变得格外大方,点了些酒菜,还特地要了笼热气腾腾刚出锅的包子,荤素俱全。    我微微一笑,心底却满是坦然,若是可以不拖不欠,这样也好。明知这也许是一场精心之下的鸿门宴,我还是忽然胃口大开一般,吃得格外开心。    “明丫头,是婶子对不起你,婶子本来想让你嫁给成钧,可这小子心眼实,就只认定了那杂货铺家的丫头,可人家要的聘礼,咱实在给不起。”    感觉到李婶似乎声泪俱下地与我说了些什么,我晃了晃头,还是看不真切。    “丫头,钧子和他爹在临镇上看见汉东王四处挂了你的肖像,说是要悬赏百两。为了钧子,婶子只能把你送到这儿来了,咱家之前多受夏王的恩惠,实在没有理由包庇你,你就当从来没被婶子救起过吧。”    最后一句说得尤为感慨,我只知道那个汉东王大约就是刘黑闼了,他为何会认识我?又怎会知道我还活着?    直到自己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还在想,不用再欠别人的,真好。    马车格外颠簸,我将头靠在车窗边缘,望着晃悠悠的帘子在空中跳动,我不禁有些感慨。    我确实没有想到,如今这个四下兴兵扰民的汉东王刘黑闼竟是当日自太原救起我和碧螺的刘墉刘将军。其实本也不难猜测吧,他跟随窦建德多年,地位极高,定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主儿,我与碧螺估计早便被他看穿,所以他才拿假名糊弄了我们。    李婶他们自作聪明地将我送到了洺州城刘黑闼的军营中,营中尚有几个之前就跟随刘黑闼征战的弟兄,见了我晕倒的模样,并未理会李婶一行,便将我匆忙送去了刘黑闼的帐中。听说李婶在军营门口大闹了一番,被门口几个值班的小兵粗暴地赶了出去。也对,刘黑闼与李世民交战,花销甚大,如今哪还会有闲余的银子送给这些平头百姓?    刘黑闼正被李世民逼得焦头烂额,见了我却忽地有些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握上我的肩头,我被硌得有些生疼。只是还未来得及叙旧,便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李世民烧了他们补给的粮草,刘黑闼勃然大怒,深知一战不可避免,遂叫几个手下将我送到靠近河北以南的一处寺庙好生照顾,其实也就是看管罢了。只是,我尚来不及问他到底要如何对待碧螺以及他为何会四下张榜寻我。    望着面前愈发清晰的玉皇庙三字,我的泪蓦地落在手背上,万事皆有因果,我一直都相信,也许浑浑噩噩了这么些日子,只不过是兜了个圈子罢了,最终,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听闻魏征早便入了太子府,被征为太子洗马,李建成也很是尊重这位脾气颇为特立独行的智囊先生。    看来,历史终将沿着它必有得轨迹行进着,而我,又该如何与它抗争?    至少,我要他们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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