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林小松喜得千金,生活更忙碌了,忙着上班,忙着照顾妻子女儿,每周接送林小沐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傅加丰身上。接回送去,两人已相当熟悉,说话越来越随意,话题也越来越轻松。这天林小沐告诉傅加丰:“傅叔叔,我们师大盛产美女哦,据说在省城高校美女数量排名第二,仅次于艺院。” “是吗?”傅加丰装出很感兴趣地样子倾听。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可以啊!” “那说说你的条件,我留意有没有合适你的。” “条件嘛,很简单,看着顺眼就行。” “什么叫顺眼?好模糊哦。” “像你这样的就行。”傅加丰说得很认真,林小沐却“扑哧”笑出声来,“傅叔叔,你要求也太低了嘛。” “我说得是真的。”傅加丰语气更认真了,他其实想说出口的是,不要费神介绍了,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孩子满月那天,林小松请双方在省城的亲戚到家里吃饭。林小沐爸妈早早汇款来,让她帮买礼物。林小沐和老皮没经验,逛了半天也不懂买什么,最后林小沐听从老皮的建议,将爸妈给的钱全部打了红包,然后用自己的生活费给小侄女买了一个漂亮的玩具。 林小沐下课后才赶过去,惊奇地发现傅加丰也在场,她很纳闷,林小松不是说只请亲戚聚一聚吗?怎么傅加丰也来了? 哥哥的女儿叫芊芊,遗传了爸爸的白皮肤,妈妈的大眼睛,肥嘟嘟的小脸,粉嫩粉嫩的,林小沐忍不住亲亲她的小脸蛋,嫂子说:“小沐小时候肯定也是这么可爱。” “你就别提小沐小时候啦,一想起她出生时样子我就伤心,早产儿,出生时不到4斤,放在保温箱一个月才抱出来,干巴巴的,象个小老太,”伯娘在一旁插话:“2岁来我们家,顶着一头黄毛,胳膊细得象麻杆儿,如果不是肤色白,跟非洲难民差不多。” “女大十八变,现在小沐出落成大美女了。”嫂子说,“是呀,我也觉得小沐是大美女。”傅加丰附和道。 晚饭后,自然又是傅加丰充当护花使者。此时的扶远市已是深秋季节,昼夜温差大,林小沐一出楼道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傅加丰说了声“我上去问你嫂子要件外套”,便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了,等林小沐反应过来,一件外套已经递到她手上。林小沐心头一热,向傅加丰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 途中傅加丰问起林小沐的功课,林小沐的话匣子马上打开,说古代文学老师是个老学究,戴一副黑框眼镜,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直勾勾的,穿着随便,上课有个习惯动作,讲到精彩处总是忍不住提提裤子。说英文老师是今年刚毕业的,看起来象学生,人长得挺帅,但上课只会照本宣科。现代汉语老师讲话老是破音……林小沐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傅加丰发现她挺有演讲天才,尤其是学现代汉语老师的破音,学得惟妙惟肖,逗得傅加丰捧腹大笑。 “傅叔叔,你还记得我们的年级辅导员吗?就是开学报到那天晚上在宿舍见过的老师,还有印象吗?“林小沐突然问傅加丰。傅加丰点点头,表示记得,那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俏丽、气质优雅的大美人。 林小沐说辅导员是女同学的偶像,末了,林小沐加了一句:“辅导员年纪好象跟你差不多,也是下乡青年然后考上大学的。” “你知道我多大?”傅加丰反问。 “我哥哥说你28岁,对吗?” 傅加丰心里乐了,看来林小沐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林小沐又接着说:“听说辅导员爸爸是东北人,妈妈是南方人,她遗传了爸爸的身高,妈妈的长相,所以特漂亮。” 林小沐说写作老师总是夸1977、1978级的学生怎么怎么的好,还说他们这一代是跨掉的一代,特别瞧不起他们,说他们出一个校门又进另一个校门,走得太顺,一点都不珍惜学习机会。“写作老师怎么能这样诋毁我们呢?”林小沐有些愤愤然,“傅叔叔,你们那两届学生学习是不是特别刻苦?” 林小沐的问话慢慢打开了傅加丰的记忆,“我们那一代学生被称为被耽误的一代,□□期间中断了十年高考,1977年恢复高考,有的离开中学校园已经十多年了,并且年过30。我还算比较幸运的,高中毕业三年就赶上了恢复高考。那时我还在农村插队,我爸爸将以前的课本送到乡下,我白天下地劳动,晚上看书,那个苦啊、累啊,你是体会不到的。 “不过付出了辛苦好在还有收获,我和哥哥两人都同时考上了大学。接到录取通知那天,我爸、我妈、我奶奶、姐姐抱头痛哭。” “接到录取通知书心情激动吗?” “当然激动,当时我想我再也不用天天下地劳动了,我终于可以回城啦!1977、1978级学生有下乡青年、回乡青年、有工人、有解放军,经历坎坷,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当时大学生中最流行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 林小沐对这段历史还是相当熟悉的,她身边就有这样的例子,小松哥哥、大姐、二姐都是插队时候考上大学的,而且年纪都不小了。 “我们班年龄最大的34岁,最小的18岁,很多都是拖家带口。最让我钦佩的是班上的4个女同学,全是妈妈级人物,其中有一个家在广州郊县,夫妻俩同在广州读大学,孩子未满一岁,做母亲的舍不得孩子,天天想孩子。我们学医的功课特别紧,没有时间回家,当时交通不便,从她家到学校大概要三个小时,没办法,只好让孩子奶奶星期六下午带着孩子坐车到广州,在学校附近的私人旅店住一宿,星期天下午奶奶又带孩子回去。夫妻俩省吃俭用,读书五年,我没见她添置过一件新衣服,把助学金省下来给老人当路费、住宿费,为的就是多见孩子一面。”说到动情处,傅加丰声音慢慢变得低沉。 林小沐从来没见傅加丰一次性讲过这么多话,也没见过他讲话讲得这么声情并茂,禁不住侧过脸偷偷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傅加丰清亮的眸子,林小沐脸一红,赶紧转移视线。 时间在聊天中不知不觉过去了,直到林小沐发出“呀”的一声惊呼,才发觉已到了中转车站,两人赶紧下车。傅加丰看看时间尚早,林小沐穿的是平底鞋,便提议走回学校,林小沐同意了。 身边的女孩走得很安静,日光正视前方,这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清清的淡淡的,象一杯沏好的香茗散发着幽香,在林小松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她,那一瞬间傅加丰觉得自己未来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的,立马就产生了想牵手她一辈子的愿望。他多想告诉她,在她16岁那年他就喜欢上她了,他已经等了她三年了。这三年有女医生女护士向他暗示过,也有热心人给他介绍过医疗系统外的姑娘,甚至还有女病患爱上了他,他一律婉言谢绝了。他在父母的焦虑同事的不解中度过了三年,不时传来亲朋好友结婚的消息,曾向他暗示过的女医生女护士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可他始终坚守着自己心中那块阵地,他坚信总有云开雾散那一天,他坚信他终会等到他心爱的姑娘。 现在他苦苦暗恋了三年的姑娘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表白,既不吓着她又能让她接受。他突然想起入学时林小沐说过“年底满19岁”的话,便问:“小沐,什么时候过生日?” “哦,前天刚刚过了,请宿舍的同学吃了蛋糕。” 傅加丰心里那个懊恼啊,上次怎么不问问具体是哪天呢?多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不行,今天晚上一定要向她表白,大学的女生凤毛麟角,万一被她的同学、师兄、老师先下手,哪岂不是遗憾终生?自己苦苦等了那么多年,心血岂不是白费? 傅加丰下定决定,直接干脆问道:“小沐,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林小沐回答得也很干脆,可傅加丰不满足,追问道:“好在哪里?具体一点。” 林小沐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想了想,“积极锻炼身体,讲究个人卫生。” 傅加丰按捺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我怎么感觉像中学老师给学生写评语啊?我记得我中学老师也给过我这样的评语。” 林小沐也跟着笑了,确实有点象中学评语,但她是实话实说,傅加丰给她的感觉就是干净,甚至还有轻微的洁癖,没有单身男人身上常有的那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穿得大大方方,林小沐心想他上班的时候白大褂肯定也会扣得一丝不苟。 “还有吗?”傅加丰仍不死心地追问。 当然有啦,傅加丰对她好,好得像一个父亲,她哪能一下子数得过来呢?几个月近距离接触的点点滴滴象电影一样在林小沐脑海里回放,她当然不会忘记暑假期间傅加丰抽空教她打球,给她倒水递毛巾陪她聊天,火车站傅加丰帮她拿行李,宿舍里傅加丰帮她擦床铺套被子,傅加丰周末接她回哥哥家,傅加丰陪她去配眼镜、又亲自送眼镜到学校,傅加丰买来食盐并叮嘱她多喝淡盐水预防中暑……还有还有傅加丰常常挂在嘴边那一抹淡淡的微笑,也一直温暖着她…… 心里想着傅加丰的好,林小沐嘴里却说不出来,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眸子清亮清亮,满怀着希望;他也定定地看着她,透过镜片他看到她的目光纯净纯净的,傅加丰见她沉默不语,担心错过时机,终于拿出做手术时的果敢,“小沐,咱们交个朋友,行吗?”好象担心对方听不明白,接着他又飞快补充了一句:“就是以后能结婚的那种朋友。” “什么?”林小沐无意识后退一步,离傅加丰远一些,用食指指指他然后又指向自己,表情错愕纠结:“你?我?咱俩?” “是的,咱俩,”傅加丰朝前迈出一步,双手大胆地搭在林小沐肩上,眼睛直对着她:“小沐,我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这是表白吗?意想不到的状况,林小沐刹时耳根到脖子一片赤红。 “小沐,我是真的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是想跟你在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傅加丰一边积极在大脑组织语言,一边加重了放在她肩膀上双手的力道,让她感觉不是在做梦。 傅加丰说他喜欢她,是那种以后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喜欢,那就是说傅加丰爱上她了,已经爱上她了,以后她也应该爱上他,结婚、生儿育女、一起慢慢变老,一起……相亲相爱一辈子。以林小沐有限的人生经历,在短暂的失去思维能力的时候,她能想到也只有这些了。 “可是……”林小沐毕竟才19岁,她还没学会怎样处理感情,况且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嗫蠕道:“这事,我要问问我爸爸妈妈、伯父伯娘,还有小松哥哥。” “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可以慢慢等你的答案。”傅加丰深吸一口气,似乎刚才的表白已经耗完他的勇气,“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又一个周末,傅加丰照样来接林小沐。虽然傅加丰并未开口问她要答案,但林小沐毕竟年龄太小,还没学会掩饰,心里有事,就表现在行动上,一路都别别扭扭。回到哥哥家,傅加丰说他要上夜班,早早走了,林小沐也不留他,走的时候甚至连谢谢、再见也没有说。 曹敏已经觉察到两人的异样,她给孩子喂饱洗干净后,抱着孩子进卧室,同时向林小沐递了个眼色。 林小沐跟着嫂子进卧室,曹敏把芊芊放到床上,朝林小沐笑笑,“一晚上心事重重的,有什么烦心事,说说给嫂子听。” “嫂子,以前哥哥当面跟你说过他喜欢你吗?” “说过啊。” “那你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我想想,”曹敏想了想,抱歉地一摊手,说:“哎呀,我都忘了。” 曹敏见林小沐失望地低下头,用手碰碰她,“谁跟你说他喜欢你?你们学校的男生?” “不,是……是…… ”,林小沐拨弄着芊芊的小被子,吞吞吐吐,小脸绯红, “是,是傅叔叔。” “哦,傅医生啊,”曹敏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口气平淡,没有林小沐想象中的大吃一惊,“傅医生说他喜欢你?” “嗯,他说他喜欢我,是那种,那种想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林小沐脸更红了。 “傻妹妹,我和你哥哥早就看出傅加丰喜欢你了。”曹敏打趣道:“这闷葫芦,终于敢向你表白了。” “啊?!”这次轮到林小沐大吃一惊,“你们全都知道?”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芊芊满月那天,他送我回学校路上说的。” “你怎么回答?” “我没回答他,他说让我不要急着回答,慢慢考虑清楚再回答。他还说,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尊重我的选择。”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林小沐茫然地看着曹敏:“嫂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特别想见他,恨不得分分秒秒跟他在一起。”曹敏回答得一本正经,“你现在有没有这种感觉?” 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听到开门声音,林小沐知道是哥哥下班回来,她不解地问:“哥哥怎么每个周末都上夜班?傅叔叔都不用上?” “傻姑娘,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曹敏用手戳她的额头,哭笑不得:“你哥不顶替傅医生上夜班,傅医生能每个周末去接你送你?” “啊?!”林小沐恍然大悟,小声嘟哝道:“原来你们全都知道,你们是统一行动的啊?” “聊什么呢?那么晚还不睡。”林小松推开卧室门,没听清林小沐的话,笑着问。 林小沐脸红红的,更加不好意思,曹敏打圆场,不分由说把林小沐推了出去,“回屋睡觉去。你哥哥累了,要休息了。” 当天晚上曹敏就把这事告诉了林小松,林小松沉吟片刻,说:“我跟他们谈谈吧。” 林小松找了个空闲,把傅加丰、林小沐约到了一起,三人表情各异,林小松一脸严肃,傅加丰一脸轻松,林小沐一脸不安,三人你看我我看他,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半晌,林小松先开口了:“加丰,你我是同学、同事、朋友,好得象亲兄弟一样,你喜欢我妹妹,我很高兴,我把妹妹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但是有些话我们得丑话说在前头,第一,小沐今年才19岁,大一学生,你必须确保她顺顺利利读完大学,你有耐心等她四年吗?” “有,等她一辈子都可以。”傅加丰态度坚定。 “你的父母会同意吗?” “我会做好他们的工作。” “第二,小沐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你保证你能照顾好她吗?” “放心吧,我是医生。” “第三,她还年轻,不懂人情世故,以后你要象长辈一样呵护她、保护她,绝不能伤害她,否则我绝饶不了你。不过如果小沐做得不对,我也不会偏袒她,这点你尽管放心。”林小松又转向林小沐,仍是一脸严肃:“小沐,我跟加丰认识快十年了,加丰成熟、稳重、细心,这段时间你们接触比较多,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把你交给他,我放心。但是,”林小松话锋一转:“小沐我也得提醒你,加丰已经28岁了,他只能等你4年,如果你觉得你还小,不愿意一毕业就结婚,我希望你慎重考虑。第二,医生是一个很枯燥很辛苦的职业,天天跟病人打交道,尤其是外科医生,工作紧张,心理压力特别大,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你别指望他能经常陪你逛街、看电影,你一定要理解他、体谅他,不能使小性子,不能提无理要求。你们小女孩喜欢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医生不行,工作永远排第一,病人永远排第一,小沐,你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末了,林小松又补充一句:“从下周开始,周末我不再替傅加丰值夜班了。” 一番话听得林小沐心头沉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哪个女孩不向往?看来她的恋爱从一开始就描上了沉重色彩,注定与浪漫无缘。 林小松看着若有所思的两个人,轻轻笑了笑,站起来凑到傅加丰耳边悄悄说:“小沐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好珍惜!” 没等傅加丰反应过来,林小松已经绕过他,拉起林小沐的手朝门口走去,傅加丰想跟上,林小松回头做了个stop的手势,他搞不清楚林小松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兄妹俩离开。 林小松把林小沐拉到门外,疼爱地拍拍她的头:“你傅叔叔前途无量,看紧他,别让别人抢走啦。” 林小沐独自一人回来,傅加丰按捺不住好奇,“你哥哥跟你说啥?” “我哥哥跟你说啥?”林小沐学着他的口气反问。 “我先问你,你先说。” “我先反问你,你先说。” 争论的结果是谁也不想先出卖林小松,林小松的话成了他们各自埋在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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