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夜里,朱提住的棚户区无缘无故走火。铁皮房在上面,火势没烧上去。柳启意回来的时候,棚户区的火灭了大半。 朱提穿着单薄的背心,提着水桶,站在火势边缘上。他听到后面柳启意说话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样?” 柳启意一边捏着易拉罐喝了一口可乐。“这地儿本来就潮湿,走火不太寻常——” 朱提放下水桶。“计划提前。” 柳启意一怔:“这么快?” 朱提用力抹了下发痒的脸。 这事儿过去后,夏诗怡怎么都不放心朱提继续住在棚户区。霍景煊自己不沾手搞事,自己手下的人多得是。 “我记得你说豪华游艇、海景别墅什么的都是你以前特别想要的,怎么?现在不要了?”柳启意拿过夏诗怡扔在沙发上的杂志,翻了几页,指了指其中一套房,说:“这个不错哎,有泳池。” 朱提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拿起遥控打开电视。 “你喜欢你住好了。” 电视一开,就是霍景煊的新闻,和中韩混血女友的订婚日期即将到了,日前已准备动身去韩国。他□□着口腔,摸了下被冷的有些僵硬的下巴。 柳启意看了他一眼,放下杂志。“事查清楚了,那天放火的人是……丁虎。”语气放慢,原本以为会有缓解的意思,至少兄弟之间没必要做到这么绝。 不曾想,朱提直接转过脸看他,问:“你当警察是干什么的?” 柳启意还没说话,朱提又接着说,带着笑说:“警察职责所在,知道纵火犯是谁,怎么还不抓?”说着,他伸出手用力拍了下柳启意的肩膀,说:“不是说好了吗?凡是触犯法律的人,一概不饶,包括我。” 柳启意怔了几秒。当他要有反应时,朱提已经起身,走到阳台外面,脱了羊毛衫,就着短袖衫在跑步机上开始跑步了。他戴着耳机,望着外面的海景。 柳启意看着他。 ——计划提前,凡是触犯法律的人,你身为警察,一个都不要放过,包括我。 ——我要把这些毒瘤全部拉出来,用警察的手,用你的手,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送进去。 赌场黑吃黑,贼喊抓贼,那些赌徒的死,如果不是赌场背后那些黑心人的存在,怎么会有人被诱惑进去?叠码仔擅长玩弄赌客心理,欲擒故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赌客是大鱼,他们好心耐心伺候,从他们身上捞到大笔的钱后,一脚踢开——不,是在他们死之前能榨多少就榨多少,榨到他们没了命为止——钱就是他们的命,一毛钱不剩后,家没了,人也没了。 他的老妈,就是这么被人带到皇城,被那些人玩弄心理,玩弄发财的心思,玩弄她们想要过好日子的心理,逐一击破,让她们心甘情愿掏出钱往他们的口袋里送。 赌,从来不是错,错的是那些人用花言巧语迫使人们朝着诱惑的方向死去。 柳启意摸了摸自己的警察证件。 是啊,他是警察,职责所在,即便是朱提犯法,他都不能放过。他是警察。 他起身,整弄好自己的制服。 他走到外面的阳台走廊上,摘掉朱提的耳机。朱提不说话,继续跑。 “第一个是丁虎,第二个呢?” 朱提按下按钮,将速度慢下来。他微微喘气,慢慢说:“段鸿业。” 柳启意吃惊,挑眉笑:“第二个这么大块的肉?你确定我吃得消?” 此时,夏诗怡正从二楼的办公区下来。她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全甩在柳启意怀里。她说:“这是段鸿业在香港的资料,你可以通知香港那边,那边人已经盯他们很久了。” 柳启意翻了翻文件,看了里面的内容,有些诧异。“谁给你的?” “李时京。”朱提拿起跑步机上的毛巾,用力擦掉脖子上的细汗。 柳启意看向夏诗怡。 关于李时京,他纵然了解不多,但……一个商人怎么可能能弄到这种超级隐私级别的资料?连警方都弄不到的资料,他一个商人怎么能弄到的? 朱提转身,背对着柳启意。 “李时京能将皇城做到澳门龙头,你觉得他是什么正经商人吗?” 柳启意抬起头,看见了朱提后背交错纵横的伤疤。有烧伤,有刀伤,甚至还有……枪……伤。他蹙起眉。过去八年,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走到如今地步?控制了他自己的人生的赌博,连澳门商界两位大人物——李时京、霍景煊都要捏住,这等冷静头脑,他都自愧不如。 “你一个人拿不住段鸿业,他身后霍景煊的律师团队足够吃死你。”朱提微微转身,看了眼柳启意手里的文件,“方展年手里应该捏着段鸿业的尾巴,另外,联系香港那边警方,与他们合作,段鸿业逃不掉。香港、澳门封了他的路,他就会跑路去台湾,台湾逃过了,他就会去越南。” 他抬起眼。 柳启意看见他眼睛里的淡漠,吓了一跳。 “我过几天会去韩国,顺便经过台湾,如果你能把人赶到台湾,我就有把握在他去越南之前要他吐出霍景煊这条鲨鱼。” 按照计划来说,的确是天衣无缝。但是,柳启意心里十分后怕了,他没想到,朱提对待段鸿业的计划是玩弄香港和澳门的警方,将人赶到台湾,他就可以对段鸿业为所欲为,到时候出了事…… 像是看透了柳启意的想法,夏诗怡开口说:“放心,他不会踩到底线。”她指了指他的后背,“底线踩多了,下场太惨。” 柳启意离开夏诗怡的别墅时,外面阳光灿烂,明明很暖和,他却觉得脚底升起了凉意。他回头,望了眼,什么都没望到,就像那一天在船上,他看见他跳了下去,沉进海里,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毫不犹豫地跳海,那熟练的动作,那副活着的自信,那一天,他都没看见。如果看见了,他就会知道朱提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虽然这个把握的度是踩在线上,生死都有可能沾边。 赌场混的痞子,住棚户区的铁皮房,冬冷夏热,吃过期泡面,洗露天冷水澡,街边喝啤酒,赌场押人生,这样的人,有一天,居然也站在澳门最豪华的地段,住最好的房子,穿最好的衣服鞋子,吃上好的牛排,喝最好的酒,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自己还不知道。 开赌场的商人,住海景别墅房,冬暖夏凉,吃新鲜美味食物,不知街边摊为何味,赌场笑看人生,这样的人,有一天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心里的空荡感越来越重。 无论是痞子朱提,还是商人李时京,都是一样的。 柳启意回到警局,向上级申请,得到回复后,第一时间带人去海边游轮。 丁虎手里捏着扑克牌,满脸油腻,红着眼睛,坐在软沙发里,甩了几张牌。“老子同花顺!干!” 门开了。 收钱的动作也因此中断。 屋子里的油腻酒水、香水味混在一起。 女人们推推搡搡,被警察赶出包间。 丁虎大喊大叫。 柳启意见到这张脸便想起朱提的断指。他紧捏着拳头,没忍住,一拳打在他脸上。 夜晚下的海岸很美,比过去美多了。 轮船带着的霓虹灯让过去孤寂的码头变得繁华了。 朱提坐在房间里,难受地弓着背,脸色苍白。他看着丁虎被抓起来的新闻,伸手去摸遥控,胳膊肘碰到了杯子,掉落在地上,瞬间碎了。 他躺在地上,蜷缩着。他摸出口袋里的硬币,紧紧捏着。 想就够了。 足够了。 过去八年,无数个夜晚。 他都以这样的方式缓解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小结巴。 我想想你,就好了。 只是想。 不管我未来如何,都没关系。 你怪我选择了赌,没关系。 毕竟,是我错。 是我不够好。 * 许达妹看了新闻后,局促不安。 李时京回来时,她正在书房里工作。他走过去,看到她翻得全是与赌场盈利相关的。他合上文件夹,问她:“你不累吗?” 她摇摇头:“朱提要去韩国,我得把相关资料理清楚。” 他俯身撑在桌上,看她:“你这样,我会吃醋。” 她伸手点了下他鼻子。 他看着她。 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搁心里烂肚里就行了。 爱情不能是全部。 凌晨四点钟。 李时京驱车离开住的地方,来到西湾码头。越靠海,风越大。他下车,关上车门。朱提弓着背坐在护栏上。他走过去,朱提紧紧裹着衣服,缩着肩膀。 他一脚踩在阶梯上,没有再往前走。 朱提抽了口烟,咳嗽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李时京问。 朱提伸直右腿,晃了几下。“天亮了就走。”他突然抬起头,看向李时京,问:“她怎么样?” 李时京微微眯起眼睛,没说话。 朱提笑了一声,目光无比沉静,不喜,不怒,什么情绪都没有。漆黑的海,看不见波澜,仿佛是平静的,又仿佛不是。 “她很担心你。”李时京双手插进裤兜里,紧紧握成了拳头。 朱提低头,笑到肩膀在颤抖。 裤兜里的拳头渐渐放松。 他也坐到护栏上,背部挺直。 “朱提,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情。” “什么?” “我很介意你。” 朱提抬手擦了擦鼻子。“介意我也没用,你他妈还要靠我。”说着,他拍了拍腿,摩挲了几下,“算了算了,不要说这个了,说太多,我会忍不住想要揍你,趁我不在,撬我墙角,呵——”他又咳了几下。 李时京看向侧面的海面。 黑夜,永远看不到波澜的。 “不过,总是要谢谢你,八年,你照顾她,很好,没以前那么瘦,也没以前那么黑……都很好,总之,谢了。” 李时京转过脸,看他。“朱提,我自觉你很了解我,所以,我不跟你绕圈子,我希望有机会,你可以离开澳门。” 朱提挑了下眉,不笑了。 “我不想在达达这里出现任何失误,感情这个东西,说来可笑,藕断丝连,摇摆不定,三心二意,一点点的情愫都可能造成我与她不可挽回的结果。” 朱提站起身,踢了地上的烟头。“要我离开澳门?” 李时京微微颔首。 朱提盯着地面。那双眼里的东西正一点一点的被黑夜吞噬的一干二净。他没想过这等局面,可真正面对时,才知道多难受。 李时京缓缓起身。 “朱提,你和我哥哥很相似,尤其是在赌桌上,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极其相似。”他踩到了地上的烟头,走下一个台阶,背对着朱提,“正因如此相似,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如果日后达达跟了你,你会如何待她?你会为了赌,一点点消磨掉你们所有的感情,包括你们最初心动时的感觉。”他转过脸,“我爱达达,自然不能让她走我嫂子的后路。” 朱提想张口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的……很对。 这些东西,小结巴说过,他想过——他见过自己的老妈和老爸的感情从情比金坚到最后不堪一击。他怎么能自私到要小结巴对自己情比金坚呢?他可是赌徒,一个不要命了的赌徒。 “朱提,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我无条件帮你,只希望你能为达达谋一条出路。” “……好。”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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