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樱娘说要去平安府置办嫁妆,一走就再没回来,杏娘就知道这事要糟。 那天五堂兄回来,无精打采的模样,倒像是做了错事,尤其跟着他回来的那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仆从,一脸的颐指气使,分明是城里的贵人。 他们跟爹娘在屋里说了大半个时辰,一看就是有什么事发生。 再之后就是娘话里话外说要跟崔家退亲。 杏娘就问“姐姐呢”,娘就骂她叫她别瞎打听。 杏娘得不到准信,心里越发胡乱猜疑,尽管知道那是她亲姐,她也不乐意樱娘出什么好歹,可家里人都跟做贼似的,樱娘又不露面,她没法不瞎猜。 杏娘想,爹主动提出要退亲,且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肯定是樱娘做了对不起崔家的事。 一个姑娘家,怎么才算对不起未来的夫家?肯定是失了贞节。 杏娘挺替崔家叫屈,本来崔家二爷娶樱娘就是低娶,她倒好,不知足不说,张口就要一千两的聘银,如今又做出这种没脸的事来…… 杏娘忍不住想,如果换成是她,她一定不会这么忘恩负义。 一时两颊如同火烧,杏娘轻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没姐姐生得好看,又长年做农活,手里都是茧子,就是说亲,也不会把她和崔家那样的好人家联系到一处。 这世道就是不公平,一母同胞的姐妹,竟能有这样天悬地别的境遇。樱娘不过是仗着生了一张好脸,就可以对亲事挑挑拣拣,任意妄为,可她呢? 还不知道遇到什么样的人家。 她听娘的意思,说是要把她许给邻村的张四旺。张四旺家里兄弟四个,他是最小的,虽说不穷,可土里刨食,能好到哪儿去? 不说杏娘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单说余槐从崔家回来就躺倒了,他觉得丢人现眼再加惭愧。 余槐这辈子都是个老实人,从来只有别人对不起她,没有他对不起别人的,可偏偏在樱娘的亲事上,他做了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想起在崔家,崔大老爷阴沉的眼神和崔大太太刻薄的话,想一次余槐这脸就跟针扎似的疼一次,恨不能当场死在那,好让人解了恨。 可偏偏崔家又施恩似的不跟他计较。 余槐直拿脑袋撞墙,这也就是余樱娘没在,否则他非打她一顿不可。不管她过得好或是坏,以后别回这个家了,他没这样的闺女。 余槐一直躺了两天,始终沉默不语,李氏叨咕了几句,被余槐怒喝一声“闭嘴”,她也老实了。 村里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有那好事的恭喜余槐攀了高枝,别忘了提携乡里乡亲,余槐一脸臊红,简直不敢抬头见人。 到了第三天头上,余槐天不亮就早早起来去了地里。 杏娘帮着李氏做饭,正听着李氏的唠叨,忽听门外有人扬声问:“余槐家的,在家吗?” 李氏一怔:“魏七婶?” 她怎么来了?莫不是崔家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又来找麻烦了? 李氏手一抖,舀水的水瓢就掉到了地上,她反应过来,忙迎出去:“她七婶?你来的这早,没吃饭吧?快进来。” 魏七婶是坐牛车来的,虽说不累,到底又饿又渴,且又是揣着别样心思来的,当下也没客气,笑眯眯的跟着李氏进了门。 杏娘在屋里扫地呢,起身唤了一声“七婶”,魏七婶特特的打量了一回杏娘,道:“好丫头,如今看你也挺出挑的,不比你姐姐差多少嘛。你放心,你姐姐的事一了,回头就是你了。” 杏娘敏感,总觉得魏七婶这话别有用意,该不是来给自己说亲的吧? 她心里又疼又忐忑,红了脸低头道:“七婶竟笑话杏娘。”说完忙跑开了。 李氏也心里打鼓,将魏七婶让进里屋,径直问道:“她七婶,你来到底是为什么?可是崔家还有什么要求?” 她说时用衣角一抹眼睛:“我们当家的说了,这事确实是余家不地道,只要崔家提条件,不管是什么,我们就算把命搭上也不敢亏待了崔家。” 魏七婶笑眯眯的感叹:“这十里八村,提到余家大兄弟,谁不说他为人憨厚,做人公正?瞧这话说的,仗义啊。” 她又安抚李氏:“你也不用难过,这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是喜事,成不成,那不全看月老怎么拴红线吗?” 李氏应承道:“是,还是她七婶说得对,我也是太着急了。” 她焦急的看着魏七婶。 可魏七婶偏偏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喝着水,又杂七杂八的拉了半天家常,这才问:“你家当家的呢?” 李氏道:“一大早没吃饭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七婶,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此刻余槐正站在自家地头,望着一片绿油油的麦苗,背着手,满眼都是希冀。 今年年头不好,开春时太旱,别人家都抬水浇苗,可他家没有壮劳力,且农忙之时,也雇不来人,只好就这么着。 好在后来又下了几场雨,这苗看着还不是那么糟。 他只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交了赋,再多剩下点。 一直站到太阳初升,余槐已经从地里来回走了几遍,把杂草收拾干净了,身上也都湿透了,他背着手往家里走。 村子满是炊烟袅袅,各家各户都在升火做饭,余槐早就饿得饥肠漉漉,却一点儿都不想吃。 他在心里琢磨着:樱娘的亲事,到底是余家做的不地道,虽说另补了一千两银子,可那是卫爷补的,不是他的,且有仗势欺人之嫌,他抽时间应该再去一趟崔家,任人打任人骂,他再道个歉,赔个不是。 余槐打定主意,这脚步才略显轻松了些,回到家,见到院子支着桌子,上头摆着两个玉米面馍馍,一大盆疙瘩汤,一碟咸菜,还特意炒了个韭菜鸡蛋。 这是有客? 正这会儿李氏陪着魏七婶出来。 余槐这心里就不大得劲,只得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她七婶来了?” 魏七婶笑着道:“几天不见,槐兄弟看着气色不大好啊,怎么,生病了?” 余槐心里骂了句“扯淡”,不耐烦的辩解道:“没有的事。” 他是没生病,可他落了心病,就是跟崔家这点儿子事,偏偏魏七婶又是个知情者,在她面前,余槐觉得自己就是个龌龊小人。 既羞又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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