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柔看了看身边的仪器,上面显示的血压和心跳都还算正常。  只是这人的呼吸因为高烧还是十分的沉重,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氧气罩下的双唇在张张合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蔡宇拗不过龙龙,便领他过来看夏沣。趁着温语柔和蔡宇说夏沣情况的时候,小家伙站在椅子上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然后竟然低身,双手抱着他的手臂,小脸贴在那人的肩头,低着眼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蔡宇看见的时候,有些惊讶,抬手示意温语柔等等。轻轻走近的时候,听到龙龙用他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夏哥哥要坚强,龙龙陪你。”    这是夏沣在陪他检查的时候,一直跟他说的话。  [龙龙要坚强,哥哥陪你。]    虽然只是来回重复着这一句话,但是蔡宇已经非常欣慰……   龙龙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他封闭的心中似乎对于周边那些关心他的人敞开了一个极其细小的缝隙。  [龙龙,没关系。]  [龙龙,相信哥哥。]  [龙龙,不开心的时候要说出来。嗯…… 要是实在不想说,不如写下来,然后等你愿意了,再拿给哥哥看,好不好?]  [龙龙……]    夏沣陪他检查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地怪罪他私自跑出孤儿院,反而十分小心地把自己拥在怀里。  他的声音温暖着他的内心。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其实非常的单纯。一个人对他好与坏,支配着他对这个人的好与坏。他知道夏沣躺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   所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歉意……  “夏哥哥…… 我…… 害怕。”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蔡宇和温语柔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的脸上均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带着一丝喜悦。  “夏哥哥,我害怕一个人。”  经过了第一次说出来的挣扎,再开口说自己的内心的时候,龙龙反而自然了许多。他抱着夏沣的手臂,依偎在他肩头,小声地兑现着他与夏沣之间的约定。    蔡宇和温语柔见状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家伙正在努力地突破包围在身边的盔甲。  对于蔡宇来说,这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画面。他倚在窗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面色有些动容,在突然感觉眼眶的湿润的时候,侧头看向窗外,微微仰头。  [蔡叔……]  [小沣,怎么了。]  [我……害怕……]  [……]  [我…… 害怕一个人。]  [小沣……]  [但是,更怕…… 把铭铭也害了。]    如此的相似……  那时候,夏沣十二岁。  治疗开始的两年后,夏沣第一次来跟他表明了自己内心的感受…… 似乎穿越了时空,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在他面前重叠。他们第一次选择亲近一个人,第一次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摆了出来……   都是因为恐惧。    温语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蔡宇的反应,又侧头看了看依偎在夏沣身侧的小家伙,心里面似乎有什么想法正在慢慢成型。  她还没来得及抓住这个想法的尾巴,床上的夏沣突然变得不安,呼吸不仅急促,还带着些许喘咳,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  “咳咳…… 呼呼……”    眼前一双双无助的眼神,是他度过一次次难关的动力。  但是有时候,他会问自己……  为什么……    [夏队长,在海豹突击队服役了八年,为什么又选择申请进入特警战队?]  [……]  [很少会有人连续选择两项高危险的工作。]  [……]    啊,对了…… 好像曾经有人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呢……   所以,为什么呢……?  是要填补心中自己失去亲人的那片空洞?    [老公,咱家柔柔咋办啊……?]  [没事,咱们会没事的。]  [妈妈,我要回家……]  [亲爱的,要是不能活着出去……]    车内似乎突然间四处响起了人们以为是他们最后的遗言……  被困在这个封闭的环境这么长时间,人的理性开始削弱,想要坚持下去的欲望也逐渐破灭。    “夏哥哥…… 我…… 害怕……”  是谁?  这个声音似乎有些遥远…… 却又似乎近在耳畔……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见到其中一个旅客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六七岁的样子。缩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似乎有些懵懂,又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心剧烈地抽痛……  [哥哥,你要快点回来哦!]  [哥哥…… 呜呜…… 你在哪儿?]  [哥哥……]    脑中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冷静,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梦……   醒来了,就没事了……   他挣扎着,但是梦境的漩涡却似乎把他拉得更紧,没能让他离开。    他返回了巴士上面,睁开眼的瞬间见到有人企图做最后的反抗,场面一度混乱。枪声,尖叫声,哭喊声……  就在周围的人或无措,或绝望,或激动的时候,他注意到了一直缩在后排车位的那个人……   他的眼光逐渐变冷 —— 这个车上,不止一个歹徒。他需要做的多了一件…… 要在陆少泽击毙一个的同时,他要制服另外一个。    他低头看了看腹部冒血的伤口,似乎躺在了救护车上。  陆少泽在他身边噼里啪啦地骂着他今天的举动,头顶的警笛声呼啸着……  不过心中的一个声音变得清晰,让他似乎摸索到了那个答案……   [所以啊,你真了不起!你救了我们一家!]    “滴,滴,滴”  率先进入他的感知的是耳边规律的仪器声响,接着他闻到了专属于医院的那种轻微消□□水的味道,让他有些反胃。他努力吞咽,想把这种感觉压下去…… 却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十分不舒服。    当他终于攒够了力气,费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的时候,他只有一种感觉:  疼。  到处都疼,胸部,背部,肩部,头部…… 整个身子就像散架了一样,他已经分不清哪是哪。  胸口处的疼痛随着他每次的呼吸,似乎一把钝刀,来回割在伤处,让他不敢呼吸。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才让眼前的黑雾散去了些。他试图动了动手,却无奈的发现四肢更是发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他只有放弃,微微侧头看了看窗外。  夜色很深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更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意识多长时间……    他的记忆好像有点混乱,也有点断片。他只记得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夏队长,你先靠一会,我去叫医生!]  他隐约记得他好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见到了她……   然后昏迷前的记忆便模模糊糊地一下子全回来了…… 龙龙跑出了孤儿院,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来检查……     “龙……龙…… 咳咳!”  床边的灯这时候突然被人打开,他有些不适地闭了闭眼。  “大哥!”    听到声音,夏沣有些困惑地睁眼看了看站在床边弯腰看他的夏梓铭。他的弟弟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下也是有些乌青。身上的衣服还是印有消防队队徽的T恤……   夏沣觉得他的脑子迟钝地转了好几个弯,他弟弟怎么突然出现了…… 难道他以为见到了她,其实是在做梦?  “梓…… 咳咳……”  “我的天啊!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你先别说话,我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帮他检查了血压,心跳,血氧,呼吸…… 以及胸侧的引流管。  被折腾了半天,他觉得困意扑面而来,只是心中还有事要问夏梓铭,便一直强撑着。    “状态基本上稳定了,所以今晚尽量保持半卧,配合引流。”  “体温还是有些高,影响着他的恢复。这几天要保持绝对静养。”  医生交代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夏梓铭坐到了床边,轻手把床位稍微调高,又在他大哥的身后放了个枕头,才拿起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低首见到他明显精神不济,眼睛已经半阖,眼神更是涣散,但是却强撑着看着他,似乎是有话要说。  夏梓铭调了调氧气罩的位置,“你要是想问你在车祸保护的那个孩子,他没事,昨天已经出院了。临走前还过来看过你。”  夏沣缓缓地眨了眨眼,却还是没有睡去。    “唉,你放心吧,爸妈不知道。你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我的名字,所以医院只打给了我。”  夏沣晃了晃神,好像这才想起来。上次他因为在温语柔的诊所中刀入院,没有通知夏梓铭。结果他弟弟知道了后,就死活把自己的名字填到了他证件的紧急联系人栏中。  他这才又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笑,他还没有自以为是到那个地步。他不愿爸妈知道他的情况倒不是害怕他们担心,而是害怕爸妈知道了,会埋怨他麻烦弟弟来照顾他。埋怨他没有做好哥哥的本分……   只是,他也有私心……   心中甚至有那么小小的奢望,如果夏梓铭在这,爸妈是不是也来看过他。    夏梓铭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大哥的眼神里透露出明显的疲惫,轻声说,“大哥,睡吧。先别想那么多,你还发着高烧呢。”  夏沣用尽了力气才将将抬起了手,拍了拍弟弟放在床边的手背,嘴唇微启好像想说什么,却只是引来了一阵喘咳。  夏梓铭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轻抚在他胸前,“没事,我明天不当值,你别瞎操心了。你睡了,我就去休息。”  只见夏沣似乎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睛缓缓地闭上,脑袋便歪在了一旁,整个身子无力地陷在并不算柔软和舒适的床里,沉沉地睡了。  虽然呼吸还是十分不稳,但是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因为这次的清醒见到了弟弟而变得有些轻松。    夏梓铭默默地看着大哥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没有拿开,贪婪地享受着来自大哥的温暖。抬起另一只手把床边的灯关掉,在黑暗里,静静地坐在他大哥的床边陪着,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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