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久在周香的安抚下进入了甜甜的梦想,周香起身,拿起昨晚搁置在一边的篮子,准备给李光久缝一个扎实一点的书包。    李全友这时候悄摸摸的走进来,小声道:“睡了?”    周香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她摇头:“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李全友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把周香拉到堂屋里去:“跟我过来。”    两人又把先前落下的那枚传家宝找了出来,李全友把这玉放在手心对着煤油灯照着,他不由叹息一声:“不容易啊,这玩意儿竟然没有在我手中丢掉。”    “怎么说的。”周香睨了他一眼:“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    “说说而已,当年战乱,我爹我娘都走了,我几个弟弟也都参了军,所以没几个知道实情,这是我小时候捡的,本来是想当了,但是那年代,我们那样的家庭,也当不出什么钱财,反而还会招人惦记,所以就藏着掖着了。”李全友磨蹭着玉上面的纹路:“你看,这里,刻着一个小字,认得不?“    周香看了一眼:“王?”    “哎。”李全友应了一声:“这是别人的玉啊。”    周香没说话。    两人静默的互相对视了一眼,李全友才道:“当初我参军,不是让你把这玉当了,你怎么没当?拿笔钱,日子不是会好过许多?”    “传家宝这东西怎么能够随便当了,你也是不知数。”周香没好气:“再说我又不是不能过了,村里的人都是我这样的,也没见哪个成天诉苦要死要活的。”    她顿了一下:“村头那家肚子里揣了一个,身边还跟着三个,男人缺了条腿,不照样活着,还活得比谁都亮堂,跟人说话嗓音都比别人要响亮,谁见着不叫一声三姐啊!”    “三姐啊……”李全友也感叹:“人家说逆势造英雄,你们妇女已经能撑起国家的半边天了。”    “平常大家再怎么难,一起都扛过来了,等到国家解放了,那三姐还把自家那养出感情来的猪给宰了。”周香说起这个,直发笑:“大家在酒席上吃,她在旁边一边吃一边落泪,吃了没几块肉,泪落了半碗,人家问她怎么了,她还嘴硬,说自己这是高兴的,谁不知道她是心疼自己的猪啊。”    “你也去吃了?”李全友问。    “我吃什么,那个时候光久正病着,给他拿那种土方子,老山根煲着喝,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操心。”周香叹了口气。    李全友摩擦着手中的玉佩:“等会儿拿跟绳子给这玉穿个孔挂你脖子上。”    周香连忙摆头:“你别瞎搞,这苦日子刚盼到头,就开始发脬。”    她把玉佩推回去:“留着吧,指不定哪天就遇上这玉的主人呢,还给人家。”    “唉,没给你减轻负担,实在是无用啊。”李全友把玉扔到一边:“今晚那个李达,就是住村南头前屯长的儿子,以前给那地主做过管家的那家人,被发现跟江西土匪有来往。”    “啊?”周香捂住嘴巴,发出一声惊呼:“这是想要干什么?”    “国内治安不安稳啊,今年抗美援朝那边的战争也不知打得如何,都是些新兵蛋子……”李全友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会打这么久,难啊。”    周香牵起李全友的手:“你也是,别想那么多了。”    “不说这些了,你知道吗,那个陈国义。”李全友说出这个名字:“跟你一起逃难过来那个少爷公子,现在当起了石家镇的武装部队队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以前那南方口音都听不到了。”    “是哪个啊。”周香却有些模糊:“我怎么没印象?”    李全友翘起小拇指,捏着嗓音道:“你们这些刁民泼妇,怎可让少爷我睡牛棚?睡牛棚就算了,那牛还老来挤兑我……”    周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你是说那个长得白白嫩嫩小少爷?他身边还跟着一五十多岁的老仆,他没在咱们这待多久,自己吃不得哭,委屈得直哭,后被人笑走的,那位怎么也当起了兵。”    “长得白白嫩嫩的又不止他一个,”李全友捏起了周香的手:“你比他还嫩,也没见你叫过一声哭,掉过一滴眼泪。”    “没个正经。”周香拍了他一下:“我哪能跟他比。”    “得亏你没去参军。”李全友道:“否则我得叫你一声领导。”    “胡说八道。”周香啐了他一口。    “唉,本来是全中国第一位开国女将军,可惜要为我李班长生儿育女耽搁了青春,奈何奈何……”李全友摇头晃脑。    周香受不了,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就只会打趣我。”    李全友抱住周香晃了晃:“说真的,要是我再回部队去……”    “真的?!”周香抓住李全友,瞪大眼睛问道。    “你这是高兴的问,还是否定的问?”李全友迟疑的张开口。    “这三年来,我也是看清楚了,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教导你的,那农活做得还不如我。”周香叹了口气:“每天都死皮赖脸的拿你部队的位置和兄长的身份去压二弟给你干活,你当我真看不见还不是假看不见啊?”    “我这是拿枪杆子拿多了,以前我农活干得可好了。”李全友死不承认。    “弟妹老在我耳边说,那个李老大从小农活就做不好,整天琢磨着惹是生非,没想到当兵打仗是个好手……”周香可不给他面子。    “那个李春花!仗着自己辈分大,整天挑拨你我夫妻二人的感情……”李全友咬着牙:“我可非跟我弟讲讲不可,伟大的革/命家庭可不能毁于一妇人之手!”    周香赶紧把他推开:“怎么说弟妹,当年要不是她……”    “好了,好了,”李全友死皮赖脸的蹭到周香的身上:“我不说她,我到时候会尽力想办法把你们娘两个都带着,可以一年,可能两年,以后我去哪里,你就跟我去哪里。”    他说完,自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错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周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要是不理解你,我能跟你在一起?”她拍了拍李全友的手:“你这几年说是给我和光久的补偿,其实你我都明白,你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你觉得对的时机,就好像你在四四年参军的那天晚上对我说的那样,你认为该到你参军的时候了,于是你就去参军了。而这么些年,你要去做,你打算去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又有谁能阻止你?”    ——    第二天一早,李光久从鸡鸣中苏醒,他一起来就端着桶去井里打水,打完水洗漱,剩下的给水缸里灌满,接着喂鸡,喂完鸡,周香和李全友也起来,李全友慢慢走到院子里,吆喝了一声:“难得啊,我家少爷开始干家务活了?”    李光久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到堂屋里,给自己倒了一缸水咽了下去,然后一抹嘴巴叫了声娘。    周香抬眸看他,他顿了顿,缓缓道:“我走了?”    周香冲他笑:“哎。”    李全友又在一旁道:“没什么要带的?”    李光久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憋在自己心里的那口气,顺着这句问话竟然给吹散了,他茫然的战立了一会儿,闷头闷脑的去屋里翻东西去了。    李全友站在门槛边儿:“怎么了,不看你爹啊?”    李光久拿个小布兜把自己的杯子澡巾兜起来,他才抬头,低声道:“爹,我走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李全友端起桌上的水缸咽了一口:“整天摆出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谁看啊。”    “爹,我走了。”李光久又重复了一遍。    “走吧,走吧。”李全友挥了挥手。    李光久又回头看了眼周香:“娘,我走了。”    周香朝屋内使眼色,低声道:“你爹就不会说好听的话。”    李光久叹了口气:“知道了。”他扬了扬手,自个儿出门了。    屋内,周香走过来:“你不送送?”    “都八岁了,还要人送什么啊?隔壁那家八岁都会给家里的弟弟妹妹洗衣做饭了。”李全友嘟囔道:“也就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天到晚给老子摆脸色看。”    周香睨了他一眼,嗤笑道:“可不跟你一个样嘛。”    李全友咂摸咂摸了下嘴,没承认,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走到小学的时候,正好是晨读,李光久喊了声报告,全某某就放他进来了,他还笑:“正好,你带大家读课文,我去别班了。”    李光久看了他一眼,接过全某某递给他的课本,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等全某某走了之后,李光久把语文课本放在桌面上,他站在上面,底下的人都望向他。    李光久环视一圈,忽然问道:“怎么李肆勤没有到?”    底下的孩子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回答李光久的问题。    那个偷偷摸摸塞给李光久半个鸡蛋的李肆勤从那天开始就从李光久的生活当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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