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凌晨三点)的梆子一响,考生们就纷纷起床准备了。  方长庚和另三人提着考篮准备下楼,不料听到身后熟悉的公鸭嗓,趁前面楼梯拐弯,方长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挂着玄字二号房牌的房间“吱呀”一声打开,可不就是方松么?  只见他一副呵欠连天的样子,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在一众端庄风雅的学子中显得十分猥琐。要不是平时在村里装得还算人模狗样,方长庚真要怀疑大丫的眼光。  这时王复抱怨了一声:“好困,我都怕自己会在考场上睡着。”  方长庚从装食物的口袋里摸了几下,张开手时手心多了几片薄荷叶和金银花:“你放嘴里嚼一嚼,精神就好了。”  方启明在这种事上格外细心,主要还是近水楼台,得这些东西方便。  王复很是惊喜,接过后往嘴里一放:“你怎么什么都有?真服了你。”  方长庚打趣说:“我哥不是在药房呢嘛,非要让我带这些东西,忙活了半天还不是便宜了你。”  王复嘿嘿笑着,方长庚索性把剩下的都分了,接下来要考三天,晚上还要在考棚内过夜,保持精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步行了半柱香时间,就到了府衙附近的考棚,是一座白墙黑瓦的院落,坐北朝南,面积十分广阔。  考场正门是八个洞门,分别有八个衙差提着纸糊灯笼,上头写着各个县的名字。  方长庚几人硬着头皮往人流里挤,周围不停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完全没了读书人的风度。只是这也怪不得他们,方长庚现在就想骂人,觉得脚趾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一直踩他!  好容易排到了本县的队伍里,方长庚刚抹了把汗,肩膀突然被人狠狠一撞,手里的考篮顿时从手心松脱,被那股力量撞飞了老远!  方长庚心里大叫一声“不好!”,顾不得别的就往前挤,好在前头排队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混乱中捡起考篮和掉在外头的笔墨,递给了方长庚。  方长庚忙道了声谢,低头检查有没有物品损坏,果然——那块墨已经碎了。  方长庚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怒火,抬眼看了一圈四周,正和方松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对上。  而方松在接触到方长庚目光的一瞬间不自然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抹嘲笑。  方长庚目光冰冷,也朝他微微一笑,然后回了队伍。  方沅君等人连忙询问:“怎么了?可有东西摔坏了?!”  方长庚叹了口气:“墨摔坏了。”  周其琛眉头皱得紧紧的:“那怎么办?谁有多余的墨吗?”  方沅君真心替方长庚着急,一跺脚:“谁能想到还会摔了墨啊,王复,你带了没?”  四个人里头就王复使银子大手大脚,没准他带了两块呢。  王复有些烦躁地挠了下头:“没带啊,我比你们可粗心多了,连你们都没……”他声音小了下去,使劲帮方长庚想主意。  方长庚反过来还要安慰他们:“没事,过会儿考场里头肯定有小贩卖这些东西,就是多花些银子的事。”他嘴上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滴血,不想也知道考场里买墨会比平常贵上几倍,那可都是宰人不眨眼的黑心商家!  找到了解决办法,王复这才怒气冲冲地说:“哪个狗东西瞎了他的狗眼,这都能撞到人,我咒他子孙十八代都考不上秀才,啊不,童生!”  连好脾气的方沅君也动了气:“这根本就是故意的,咱们都排好队了,不是有意根本就碰不到咱们。”  方长庚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他们:“你们可把自己的篮子看好了,别跟我一样。”  “放心,抱着呢!”  “那就好。”  经过与县试差不多的搜身和验明身份的流程,所有人都先等在龙门外,等龙门开了就能入厅领取试卷。  方长庚趁这个机会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块新墨,竟花了一两银子!  方长庚郁闷得快要呕血,恨不得把方松抓来狠揍一顿。  然而看看自己还没发育细瘦的手臂,方长庚又是一阵心塞,新仇旧恨,总觉得这口气不出非得憋坏不可!  “方小相公!”  方长庚正埋头想事呢,不远处忽然传来小声的呼唤,他抬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位乡绅刘老爷——正朝他乐呵呵地笑呢。  因为有衙差把持纪律,没人敢喧哗,刘老爷只是示意了一下,方长庚忙带着礼貌的笑做了个揖。  这位老爷还真是没架子,有点可爱。  大约等了快一个时辰,所有考生才检查完毕。  轮流领了卷子,考生们按照卷面上的钤印就座,而方长庚和周其琛是县试佼佼者,要求提坐堂号,即专门为他们设置了一片区域进行考试,如果知府有意,还会另行面试。  虽然这给考生带来了很大压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学子入围院试的几率也高了许多。  分别走到自己座位前,方长庚和周其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的情绪,只是这么一来,方长庚反而有些释怀了,兵来将挡,这还只是府试,以后还有更大的阵仗,若是这就怕了,还怎么对付接下来的局面?  只过了一会儿,知府大人到了。  方长庚暗中打量了一下,前世他可没见过市长这么大的官,没想到穿越到古代反而做到了,真真有些奇妙。  只见知府不过中年,神情严厉肃穆,头戴乌纱帽,身着正四品绯红团领衫,素金束带,不对比不觉得,一对比县令的官服就寒酸多了,考虑中间品级足足差了三级,也情有可原。  方长庚想起看的过的杂书记载,本朝知府品级根据缴纳税粮分三等,二十万石一下、十万石以上是中府,他们永州府就是中府,因此知府是正四品,再往上一级就是从三品了。  向知府行过礼,待他宣布考试开始,考生们就纷纷低下头开封试卷,开始答题。  第一天并没什么特殊的,主要仍是考校记忆力和字迹,为保证卷面上没有错字或涂改的痕迹,方长庚一律现在草稿纸上做一遍,然后再誊写到试题纸上,否则碰到变态的批卷人,直接批不过也是极有可能的。  知府始终环绕周围监考,目光如鹰隼般犀利,不少人想寻着机会作弊,然而知府强大的气场让人压力山大,就是有再牛叉的作弊手段都不敢使了。  中午休息时间一到,方长庚囫囵吃了午饭,也有人请差役去“小卖部”买的,不过都没找到作弊的机会,考场上空似乎也盘旋着他们悲伤的叹息声。  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完卷子,天色已经昏暗,方长庚晃动桌上的小铃,请差役过来收卷弥封,然后就被带回他的号舍休息。  眼睛终于有了瞟来瞟去的功夫,方长庚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一看,方长庚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方松大约就在天字号这一排靠近门口的号舍,坐哪里自然看不到,但方长庚的位置在天字号中间,只要方松去如厕,就会从他这里经过,这不,方松正急吼吼地跟在差役后面去底号上厕所呢!  方长庚抄起桌板上的蜡烛往袖口一塞,捂着肚子着急忙慌地跑出号舍,冲隔着几个号舍守卫的衙役扔下一句“官爷!我实在忍不住了,哎哟我的肚子!”然后就闷头往底号跑。  衙役对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反正知府眼下去吃饭了,坐在中间这几位又是秀才热门候选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方长庚趁着夜色冲到方松前头,一声不响地抢先进了厕间。  一进去,方长庚被熏得差点儿栽了个跟头,听着隔着一张门板方松不满的低骂声,方长庚掏出蜡烛在木质脚踏上毫不吝啬地抹了好几遍,待觉得踩上去滑不溜秋的时候才罢手,低头捂着肚子出了茅厕。  方松来不及骂这个不长眼的小个子就挤开门冲了进去,只听里头“砰”的一阵巨响,似有什么东西打翻了,伴随着方松惊恐的叫喊,有一股可怕的味道在周围凶猛地蔓延开来。  本来就因坐在底号心情极差的考生顿时不干了,刚走出号舍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的人吓得赶紧退了回去,肚子里翻江倒海,差点把中午的饭菜给呕出来。  方长庚压根不用看,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茅厕里是两个马桶,一天下来有多少考生往里头施肥,而且茅厕里空间狭小,要是摔了必然会摔在马桶上,就是有幸马桶不倒,身上也干净不了。  想到方松现在身上的盛况,方长庚赶紧收回思绪,再想恐怕自己也要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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