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

想到自己一夜没睡，顾鸣谦拉下驾驶座上方遮阳板的镜子照了照。　　　　他头发天生有些蜷曲，发量多于常人，在那些中二叛逆的岁月里，过耳的飘逸长发，机车夹克与黑超墨镜是他的标配。　　　　在没拿到驾驶证之前，他早就偷偷摸起了方向盘，喜欢的车全是又大又酷的类型。拉风的哈雷摩托和改装过的硬派越野是他的最爱。　　　　中二期过后，他学会了在必须露面的公开场合穿起正装，打起骚包上天的领结、领带，镶着缎边的礼服裤子裤缝笔直，衬衣纤尘不染。每每从贵到离谱的黑色座驾迈开修长的双腿下车，保准会谋杀周围一圈的眼球，和各个年龄段女性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　　　　只不过，接下来他的动作往往是：戴上墨镜。　　　　一个墨镜，隔开了他与世界的距离。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人模狗样的金贵外表下，他的心早已冰若寒潭，腐朽糜烂到不堪一击，一碰就碎。　　　　有些天生的优秀者生来就清楚自己要什么东西。　　顾鸣谦在九岁之前已经认定，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那枚娇娇软软的可爱小萝莉才配得上自己。他的早慧使他过早下了决断，这个小萝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体两面，无可替代，不能分割。　　　　所以，当另一个丢掉，就如同一片叶子失去了背面，人失去了影子。　　没了影子的人不能称其为完整的人类，因为没影子的家伙往往是传说中那种四处飘荡，找不到归宿栖身的孤魂野鬼。　　　　顾鸣谦摘下墨镜，对着镜子撩了撩头发。　　头发稍稍有点长，有几分凌乱，快被遮住的眼睛里盘踞着讨厌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成片的青色胡茬……这副尊荣，可以说相当颓废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紧的面颊，打开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唇上，找打火机的功夫，忽然想到，这会儿是吃饭时间，女孩还在忙碌吗？　　　　摇下车窗抽烟的功夫，他打开了手机上的某个软件，连接到金光百货时尚美专柜的画面。　　　　顾鸣谦：“……”　　他内心至为珍贵的星星，曾经被无数人艳羡出身太好的娇贵小公主，在一个偏远县城的商场负一层替人梳头。　　　　顾鸣谦狠吸了一口烟，把还剩大半只的烟卷近乎凶残地弹出窗外。　　这个狗日的世界！　　　　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蓦然收紧。　　　　昨天早上在金光百货大门外遇到的那个与兰馨说话的名叫朱子睿的小男生，正在一个女孩的陪同下往商场门口走去。男孩怀里抱着些东西，似乎是礼物。而那个女孩，是曾陪着兰馨爷爷兰长亮找来商场的贾贝贝。　　　　朱子睿看起来相当紧张，连捧礼物的姿态都显得战战兢兢。因为不知道有人在注视自己，在贾贝贝建议下，把礼物临时交给对方看管，自己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头发，眼镜扶了又扶，额头上快要流下冷汗。　　　　分明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去见心上人的慌乱表现。　　　　顾鸣谦的目光忽然变得危险，唇边荡起一个属于食物链最顶端凶猛野兽的迷之微笑。　　他扬了扬下巴，整整衬衣领口，重新戴上黑超墨镜，跳下车时甚至吹了声口哨。　　　　虽然下了车，但他一点儿都不着急冲上前去截胡，因为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生被他的女孩拒绝，拒绝到怀疑人生。　　　　顾鸣谦其实不太明白，从昨天在监控画面上的现场来看，兰馨分明是个落落大方，于无声息中游刃有余，控场能力很强的姑娘，怎么这些年在大石头村和H县一中的表现……　　　　不应该啊。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十二点十分。　　　　顾鸣谦好整以暇地扯了扯外套的腰带和袖口，跺跺因为开车太久而微微有些发麻的脚，计算小男生被赶出来需要多长时间。　　　　由于小男生身边还跟着个助攻的贾贝贝，他预计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　　　　今儿阳光不错，顾鸣谦摘下墨镜看了眼久违的蓝天白云。　　恰好，有群带着鸽哨的鸽子，拖着长长的哨音，以一个十分优美的弧线从他的头顶飞越蓝天——原来，鸽哨的声音如此美好！　　　　顾鸣谦看了眼脚下，虽然刚好正午，但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这片叶子，找到了自己的另一面。　　　　顾鸣谦眯起双眸，极目追逐着那群飞远的鸽子，联想起女孩的母亲，还有女孩家族的现状……　　没错，前路的确困难重重，但没关系，他向来无所畏惧。　　　　鸽子化成了黑点消失在天际，习惯性摸烟盒的同时，他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今后是不是该戒烟了？　　　　戒烟问题还没考虑完，顾鸣谦颇有些意外地发现，小男生朱子睿已经脸色青白地从商场出来了……　　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二十。　　　　紧接着，贾贝贝拎着原封未动的礼物从商场内满脸焦急地追了出来，似乎在安慰着朱子睿。朱子睿沮丧地摘了眼镜，无力地靠在花坛边的一颗大树旁，低头耷拉角儿一言不发。　　　　顾鸣谦斜了一眼，发现那堆礼物中有个最新款的名牌手机……　　　　就知道是这种结局，只不过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快些。　　　　再次整整衣领，顾鸣谦登场了。　　戴着他的黑超墨镜。　　　　当这位双手抄在风衣口袋里，身姿高大挺拔，头发带着点儿凌乱、颓废美的年轻帅哥往时尚美的店面前一站，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　　　　不仅仅是帅不帅的问题，气场……是气场……　　　　猛兽巡视地盘时，从来不需要考虑给食物链下游的动物群众们摆什么脸色造型，哪怕只是刚好困了趴下打个盹儿，只要存在就够了……　　　　顾鸣谦根本无视已经石化了的各个年龄段的女人。他摘下墨镜，对兰馨笑了笑，转而朝向程澈：“我要给她请个假。”　　　　呃，集体放空中……　　这张墨镜下的脸……这个笑容……这个气度……　　空气中似乎有数不清的小蜜蜂在嗡嗡旋转，转的人头晕目眩……令人窒息的操作……　　　　程澈：“……”啊，对不起，大脑彻底宕机，无法做出正确反应。　　等着做造型的一众阿姨：“……”咔嚓断片儿了，处理器负荷超载。　　　　夏小嫣：“……！？”哦，这不是昨晚的小哥哥吗，为什么他今天看起来跟昨天很不一样！？　　　　兰馨大脑空白了三秒，下意识的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对，”顾鸣谦深深看着他的女孩，回答意味深长，“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兰馨：这人的眼睛……　　　　仍然保持在神游状态的程澈居然笑了笑，虽然笑容很僵硬：“去……吧。”　　同样处于神游状态的阿姨们呆滞脸跟着点头：“昂。”　　　　哈？今天什么情况？　　　　前有朱子睿跑来送礼兼请吃饭，当然被婉拒。朱子睿前脚刚走，来了这位带有极度压迫感，自带发光功能的超级帅哥。　　　　周围人的异样反应带给兰馨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如果她不顺应民意跟这个帅哥出去的话——是非！常！不！对！的！　　　　五分钟后，迫不得已的兰馨从迷之氛围中仓皇出逃，跟顾鸣谦走出了金光百货。　　　　直到这会儿，兰馨还觉得有些迷糊，难道这个男人身怀什么巫蛊之术，刚才发动了某种神秘技能，所以大家才那种反应？　　　　不过话说回来，她审美没瞎，一个男人长成这样还故意耍帅也是太犯规了……　　　　顾鸣谦则不失时机，近距离的，近乎贪婪地细看他阔别多年的女孩。　　　　女孩天生骨相周正，是个极其难得的清水出芙蓉的骨相美人。　　三庭标准，五官精致，面部轮廓接近完美。　　　　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关系，使她年龄看起来比实际偏小，发育偏迟，整个人尤未完全长开。所以，尽管底子极好却还没来得及向世人展示她美到惊艳的一面。　　　　当然，他确信，这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命运让他找到了女孩，他就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部！给!她！他要用尽洪荒之力，变本加厉地弥补她成长过程中失去的本该拥有的一切！！！　　　　她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公主中的公主，受尽无限疼爱,如今……　　顾鸣谦轻蹙眉尖。　　　　不要紧，她有自己，哪怕只有自己也够了。　　　　阳光下，顾鸣谦把墨镜插进上衣口袋，嘴角牵起个春风荡漾的笑容，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想了半天，还是直主奔题吧，介绍一下，我是你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