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是个豪爽的人,也是一个神秘的人。哪怕明知道他将和孟家有血海深仇,重倾都觉得这就像是他故事的一部分,只是给他带来了神秘感和沧桑。 有时候你的感觉就能告诉你,这个人生性如何。 重倾的感觉告诉她,东方绝不是一个肆意妄为屠杀无辜之人的血腥残暴之徒。 若没有带重倾出来,秦苑按照惯例应该是要和东方游玩一番,可既然带了重倾,他和东方告别之后,就带重倾去游玩了。 秦苑山庄的别业甚多,每到一处就有人妥妥贴贴安排了游玩的行程,美食美酒美景,甚至还有绝色美人和乐声。重倾一个月见过的风光,比曾经一生见过的都还要多。 秦苑坐在游舫的内置桌子旁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重倾靠着围栏,任由湖风吹拂衣摆和头发,就像随着风来到了空中一样。 她极美,那一湖莲花纯洁娇美,把她衬得更加好看,长裙的裙摆像白云,而她像白云之上的仙。 茶杯里的茶始终八成满地待在那双执剑的手里,秦苑的目光早已不知不觉绕着她。 旁边的画舫传来泠泠乐声,唱的是情窦初开,巧遇有情郎。 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稳而绵长,甜而悦动,让人心都随之波动甜软起来了。 “庄主哥哥。” 秦苑闻她唤他,下意识觉得她天马行空的脑子里又想到了什么。 想要他夸一夸新的衣服好看,新的发饰美丽,还是又想他耍一套好看的剑法。 “你会弹曲吗?” “我会吹箫。” 她闻言立刻就说:“我还没有听过呢。” 那双眼睛里是理所当然,也是略带好奇和期待,让秦苑不知不觉就取出长箫,为她呜呜吹奏。 他吹奏地很用心,每一个呼吸都注意。并不是为了放松情绪,而是为了让她觉得好听。 曾经,秦苑在众人起哄要他吹奏地时候,冷淡说绝不做以乐声悦他人的事。 可见有的人,并不是他人。 箫声绵长更美,而绵长的箫声除了让人心情更加的放松之外,还能隐隐约约带来一种悲意。 可他一边吹箫,一边专注看着面前夏风里侧耳聆听的女子,看着她放松闭上的眼睛上面弯而精致的眉,巧而漂亮的鼻子,还有向来嘟起撒娇的唇。 她如玉纤细的手指随着乐声在栏杆上轻轻敲击,修长的脖颈挺立,背部轻松惬意地依靠在木栏上。 箫声渐渐在缓柔之中变化节奏,乐声逐渐缠绵温柔起来,逐渐和琴声合为一曲。 秦苑收起长箫,看着她正好睁开了眼睛,笑语盈盈地说:“很好听。” 重倾不甚擅长品鉴乐声,只能听懂琴声是否悦耳,大体是悲伤还是快乐。至于情窦初开这样的更复杂的情绪,她还听不出来。 所以眼眸清清淡淡,把秦苑微有动摇的眼神衬得更加专注柔情似水。 秦苑是吹箫之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刻他的情绪。那是不小心全神贯注地把对她的情绪带到了曲子里面,曲子便自然而然和情窦初开的琴声合上了。 他的剑,有了一个想终身守护的人。 游舫停在烟花江畔,这里处处是花楼,连船上画舫也多烟花女子。 美人就像南方的水一样,是这里惯有的点缀。秦苑的此处势力在这里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重倾坐了那么久的游舫,秦苑便让重倾去客栈里面等待。 闲来客栈,从知晓秦苑将来的三天前就开始不接客人,显得清静优雅干净。掌柜恭敬地行礼,引秦苑带重倾上楼。 “好好休息。” “嗯。” 秦苑看着她坐在铜镜之前的背影,恍然而生她是他的妻子,正在为他梳妆打扮的错觉。 走出门,他情不自禁的回过头看她,敏锐地在扭曲的铜镜上看见了她的眼睛。 那是褪去了一切的活力,很寂寞的一双眼睛,很配她一双淡而渺然的眉。 她除了自己,再无其他。 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家人。而他离开她的时候,从未想过她不在他身边是什么模样。 是不是那样寂寞地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等他回来。 他喜欢安静,出门在外哪怕不得已住客栈都得清理客栈里面的住户。可是比起安静,他更喜欢她热闹开心的样子。 他曾经见到重倾面对兄长客气生疏有礼端正的模样时,一闪而过的诧异,却并没有多想她为什么那么粘着自己。内心隐隐地觉得自己其实是在信任她,却原来还是不够把她放在心上。 “重倾。如果不是很累,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 重倾放下手中的梳子,转过身望着他,唇角弯弯。 恍惚间,秦苑像看见了一朵鲜花绽放。她的笑容,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他的心却好像更软了一些。 秦苑要去的是烟花江旁边一处十分豪华的绸缎庄。老板早已整理好平日堆积如山的绸缎,再三约束了仆役,规规矩矩地在门口等他来。 “庄主。” 他看着身后的重倾,似乎在犹豫怎么称呼。 “孟小姐。”秦苑冷冷地说。 想起绸缎庄的大问题,胖乎乎的掌柜出了一身冷汗,恭敬地称呼了一句孟小姐,就引着秦苑去看堆积如山的绸缎。 “这些都是早已订好的,可是订货的人突然去世,其他人更是没时间来理会这些问题。” “一个人去世,就能直接让一笔如此庞大的订单做不成吗?”重倾也是做过王妃掌过王府的,这其中显然问题不少。 “可是那家人再也没有和绸缎庄联系过,派去的人都说不清楚这笔单子。” 秦苑随意看看单子,冷声道:“是哪家?” “订单子的,是余家掌管海运的舵主陈明里。” 秦苑许久未说话,胖乎乎的掌柜满头大汗,浑身像泡在冰水里一样,瑟瑟发抖。 重倾微微偏头,她说:“这可能是他自己订的单子,你去打听一下他拿这些绫罗绸缎做什么。” 掌柜低着头拿余光去瞅庄主。 秦苑不是很在意这笔单子,也没有反驳重倾的话:“听她的。” 重倾莞尔:“打听出了结果,若他找到了什么发财的门路,你们就想办法用他的门路把这些绸缎处理了。” “是,孟小姐。” 秦苑看着她管自己的铺子,心情出奇的好:“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她微微一怔,似有无限感叹:“这说明,无论一个人经历了什么,都将从中获得宝贵的财富。” 那你,经历了什么。 秦苑看着她瞬间掩去回忆之色,又用那熟悉的忍不住满满快乐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些好奇忽然无影无踪。 无论经历了什么,在他面前与他相遇的人,是这么好的这么让他移不开眼睛的重倾。 重倾没有发觉,秦苑待她越来越仔细了。曾经只是她要的都给,如今她没有说出口的,他也通通给她。 跟着两人游玩的山庄仆役,越看着她和庄主,越觉得她就是下凡拯救单身庄主的神妃仙子。 只有小凤凰看着从来没有过如此肆意快乐的重倾,眼中越来越忧愁。 “重倾,你的剑术若要精益,只能修习内力了。” 在她学剑二十五天后,秦苑从容地这样说。 虽然还能苦练气力和手腕,可是他下意识地不去想,觉得以她松软的手腕练灵活的剑法也很好。 其实剑道高深处,必定是重剑为锋。 重倾自然全无异议,秦苑便带她认身上的穴位。他一指点在她身上,引导她的内息调和。 告诉她,内息走到了哪里。重倾觉得这身体缓缓热起来的生活这样熟悉,她几乎下意识地让内息偏离了秦苑的引导,走到了另外一条经脉细弱的岔路。 她脸色顿时煞白,在秦苑焦急的视线之中晕了过去。 昏沉的黑暗里,湿冷的冰凉气息如影随形。她感觉年幼的自己躺在冰窟里,穿着单薄的衣服,嘴唇白得发青。 “练成之后再出来,惧怕疼痛的女人,永远成不了大气。” 母亲,那是母亲。 尊贵冷傲地像九天之上最高远的云彩的声音。 她昏昏欲睡,却害怕睡着之后死去,只能艰难运起那让她鲜血淋漓的功法。经脉的疼痛又酸又胀又像撕扯,那些细嫩的地方是她身体里最软之处。 可她终于勉力清醒,身体有了些热气。 整整七天,她已经冻成了血块,皮肤表面干硬而遍布血纹,而细弱的那些经脉,终于游走而过一股热气,让她能够轻轻呼吸。 重倾本以为,自己是无事下凡游玩的人。如今却觉得,她大抵是不能突破活着回去,就被彻底抛弃的人。 那个声音就是那样的人,她的心告诉她。多像第一世的莫沅,人人说她是万众宠爱的公主,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有见过几次父母,永远都在寺庙长大。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情绪引动了她恢复的记忆,她又想起小时候坐在高高的榻上,有人喂她喝药的场景。 她金尊玉贵,坐在比一个中千世界都要昂贵的床上,喝着价值连城天地精华。 远处有一个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像凤凰高傲一样冷冷地望着她。自己分明是在喝药,也是笑着和另外一个人说话,明明是看不到那个冷淡的影子。 可是她永远如影随形。 画面一转,突然到了一个白衣少年的身上。他容貌俊美,身形修长,宛若一个少女心中完美儒雅的君子的化身。 他鲜血淋漓躺在地上,又是那个女人在责问:“你以为你的身份是谁给的,那样一对小鸟,做个玩物就罢了,你还敢娶她们。” 那对小鸟,一只是凤凰一只是青鸾。她拿凤凰比喻她,不过是没有见过比凤凰还要尊贵的人,可是在她眼里就好像看见了什么自不量力的垃圾一样。 “饶了哥哥吧,母亲,求求你,求求你。”她说话的时候,内心其实是丝毫不抱希望她同意的。 她有些恨她,恨这个母亲。尽管也不能说她哪里对不起她,可是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让她对她忍不住起了一丝恨意。 这个人独断专行,哪里管过其他人的想法。孩子不能让她妥协,丈夫也不能。 空气突然凝滞了,哥哥被她甩了出去跌落云端。而她在原地苍白着瑟瑟发抖,被她强行抬起下巴。 “谁允许你露出如此低贱的眼神的,我这样教过你吗?” 从小到大,所有的教导源自她。 她见过最多的人就是母亲和哥哥。可她恨不得记忆清零,与她此生此世没有母女之缘。 然后一片空白。 她再也不记得母亲的容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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