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倾跟着秦苑赶到客栈的时候,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浓重的不安。 东方是一个极美的名字,她曾经以为这个名字若不是属于一个翩翩公子,应该就属于儒雅的上位者。就像曾经南国的帝王一样。 可是他是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人,秦苑比起他都要生涩很多。就仿佛一个成年一个没有成年的差别那么明显。 就像边关豪放的将领,又像豪侠放旷不羁。 他喝着烈酒,望着重倾。 “孟家的女儿?” 秦苑略点头:“重倾,我当初收下你,东方也为此出了一份力气。” 重倾想过很多孟家被灭门的原因,唯独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孟眉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何至于招惹魔教教主这么危险的人物。 秦苑说得略带温和亲近,她满心凉意却像东方站在她身前那片巨大的阴影一样逐渐把她笼罩。 “孟小姐不记得我了。” 重倾缓缓摇头,她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安,却也是完完全全地陌生。 东方回到了位置上,把酒壶转着送到了秦苑手上,秦苑却没有喝,而是端正地放到了桌子上。 “我当初问孟小姐要了一样珍贵的东西,你说会给我,但那天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 这话说的,仿佛等待情人私奔的情郎一样。秦苑下意识回头看向了重倾。 重倾却不觉得他喜欢自己。 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感觉,是陷入爱情之前的女人最不会错估的东西。 “重倾实在不记得此事,东方公子把它画下来,我归家之时定当为公子讨来。” 重倾在自己面前,向来得寸进尺。秦苑何曾见过她这样正经的模样。 他曾经以为,她天生是可爱的模样,眼眸带水樱唇粉嫩都天生适合用来撒娇。 “我画不来。”他辗转一笑,像是放弃了一样,“既然如此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要回来。” 他阔达地说不在意,重倾却觉得他很在意。 在意到哪怕江湖动荡也要灭了孟家寻到这样东西。 “我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此事,很抱歉。也许那个时候骗了公子。” 东方蓦然灌了一大口酒,洒脱笑道:“无事无事,也不是很珍贵。说不定其实早就像破布垃圾一样被孟家扔掉了,寻不到了。” “既然不重要,就不说这件事了。东方,我是特地来感谢你当初说的话。”秦苑却半点都感受不到这种奇异的气氛。 他认真地看着东方,一向冰冷的容颜因为这些专注和执拗显得有些可爱。 “感谢也就不用了,我当初说的时候也不是真心的,就随意说说想看看热闹。” 秦苑难得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望着灌酒的东方,偶尔小酌。 他一向不喝酒,酒带来的混沌感会钝化他的剑。他修的人剑合一之道最为重视自身锋利。 “孟眉山。” 重倾回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无波无澜地望着自己,让她有些茫然。 继疑似和孟眉山私奔的东方之后,居然又来了一个好似恩怨情仇未了结的陌生人。 东方仰头灌酒,余光看着她的眼神,一寸寸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不等重倾回答,他已经向着孟寰朗声问道:“早闻少盟主少年英雄,孟家统御江湖有不少绝世奇珍。不知传说中的忘忧草可在孟家。” “东方愿以家传武功交换。” 他说得诚恳,孟寰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无视之后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 重倾正在思考那样奇物是不是忘忧草,未曾察觉他越来越冷淡的模样。 “孟眉山,你离家才几日就已经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原来是孟寰,那天匆匆见了一面,一别半月她都完全忘记他的脸了。 一听熟悉的训斥,终于把那个早上和眼前这个白衣少年联系在了一起。 “言重了。”秦苑甩了一杯酒给孟寰,“令妹纯质可爱,给无烟山庄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少盟主不必待她如此严苛。” 秦苑以为孟寰对她这么凶,是怕孟眉山言行失状得罪了自己,毕竟若非自己一见重倾就喜欢,她的言行确实是过于粘人了一些。 欢声笑语? 孟寰看着自己的妹妹,又看看秦苑,内心油然涌动暴戾的情绪。 孟家何曾有过什么欢声笑语。 秦苑的话,不止波动了孟寰一人。被夸的重倾内心甜滋滋地,她一根手指缠上秦苑的衣摆,偏头问:“庄主哥哥,我真的很可爱吗?” “嗯。” 在场没有人看不见她的动作。 除了秦苑有些无奈还有些隐私被触及的尴尬之外,另外两个人心情都不怎么样。 孟寰向来对她不好,却不容许她望着自己冷冷淡淡望着才相处半月的秦苑就讨好卖乖。 东方确实不开心,但是这种不开心来的毫无缘由,连他这样习惯伪装自己的人,面上都露出了一丝不适。 无论这些人是什么人,还有秦苑在啊。更何况,重倾并不知道可以和秦苑相处多久,就再也无法抵抗命运了。 “我可以喝一点吗?” 重倾望着酒,有些馋。 她从来没有喝过酒,因为酒很多都能影响灵魄。当然,那是大千世界的灵酒,凡酒所能影响的仅仅是凡胎肉体。 她露出乞求之色的眼睛特别清澈,如水一样。 秦苑早已习惯对她百依百顺,也习惯喂她吃东西。很是顺手地抽出一根筷子沾了自己杯里的酒送了过去。 重倾微微张口,含住筷子。酒液少到品不出味道,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秦苑就取了一个酒杯,为她倒了浅浅一层:“外面的酒少喝一些。” 如果这里是外面,哪里是里面。 孟寰表情越发冷漠,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虐。 “庄里还有酒吗?” 闻言秦苑下意识抬头看着东方,东方露出一丝浅笑:“秦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为了女孩子出卖你的兄弟。” 秦苑不喝酒,但无烟山庄温度湿冷,埋着东方的酒。 “就当你寄存的费用了。” 秦苑八风不动,重倾却觉得气氛诡异极了。 孟寰的表情,东方的表情,和秦苑还有自己。组成了诡异荒诞的一幅画。 总觉得,格格不入的人是自己。她对此处隐秘一无所知。东方提到的忘忧草,应该和这些有关吧。 重倾喝完了酒,在秦苑的眼神示意之下坐到了孟寰那桌。 她偏过头,问:“兄长,什么是忘忧草。” 孟寰看着重倾,冷冷地说:“食用了可以让人失忆的东西。对脑子很不好。” 重倾觉得自己脑子下意识一抽。 “那我们家有忘忧草吗?” 也许是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下意识的亲密,孟寰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曾经是有的。” 东方在旁边听着,酒壶里面的酒晃了几晃,周身冰冷的气息一点点柔软了。 “东方公子,你想要的东西孟家没有。也许,你可以往其他地方找一找。” 东方哈哈大笑:“不用了。” 孟寰缓和了语气,询问她这几日在无烟山庄的所得。重倾隐去撒娇之类的私事,说天天都在练剑。 一问一答,虽然过分疏离,但不像曾经在家里互相漠视的冷淡了。 “说不定过几日我就能打得过兄长了。” 孟寰把茶放在桌上,看着因为他的动作而略微动作凝滞的少女。他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也许她和秦苑那么快熟悉,是因为她喜欢练剑。 在练剑的时候,经常见到秦苑,所以才会亲密地这么快。 “拿剑。” “什么?”重倾抬头望着孟寰。 “我看看半个月,无烟庄主能把你教成什么样。” 她离开那天所展现的对于剑术的敏锐和天赋,他这半个月来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想知道在天下剑术第一人那里学了半个月,能否在他手下过几招。 “这几日我学的都是木剑,可以吗?” 秦苑听见,就把木剑从包裹里面抽出来向她扔了过去。 重倾抬手接住,她捧着剑的姿势颇有些仓皇无措,就好像曾经秦苑要她舞剑的时候一样。 孟寰抽出自己的长剑,直往她刺去,重倾下意识一挑,来不及思考就看着周围的剑影,一一荡开。 重倾没过多久就能完全荡开他的剑影,因为孟寰用的力气不大更没有用内力。 她渐渐凌厉地向他攻击,一招一式之间隐隐约约有秦苑的影子。那不仅仅是剑招,而是秦苑冰雪一般冷静锋锐的剑意。 孟寰渐渐抵挡不住,却也没有增加力气,任由重倾把他的剑挑飞。 两人试探交手,在客栈中方寸之地,都没有打翻一杯茶一根板凳。 孟寰七岁习剑,勤练至今已经十多年。单论剑术竟然输给习剑十五天的妹妹。 他看着重倾横着木剑收回的姿势,望向秦苑:“庄主教的好。” “是令妹天赋异禀。她今天所用的剑招,我不过在她面前用过一次罢了。” 而且他不是成套路的舞,而是信手拈来熟悉感受他的剑而已。曾经复刻剑招还会因为身形差异腕力略有不足的重倾,如今已是看过一遍就能完完全全掌握。 那她之前丝毫不会舞剑,应该从未见过自己和父亲舞剑了。孟寰仔细回想,除了她离开那一天,再没有她看他们习剑的印象了。 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她的生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尽管这个母不详的妹妹,他向来排斥,却也是他血脉相连唯一一个同龄的亲人。 可是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妹妹已经被父亲送给了秦苑。他知道,妹妹并不是去学剑的,从未学剑的妙龄少女送到山庄怎么会为的是学剑。 父亲是看上了这个女婿。甚至在秦苑上门的时候刻意避走,为的是举行不了认师之礼,让他们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也许下次见她,她就已经穿着红嫁衣,再也不是孟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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