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 重倾说得毫不犹豫,秦苑的眼神一瞬间灰暗了下去,表层却蒙上一层暖光,嘴唇好看地弯起。 她并没有接着解释,而是扯着秦苑的衣襟让他身子不稳整个人倾覆而来。重倾骤然接近的柔软红唇让这一切美得如梦似幻。 轻轻吻住,珍摄万千。 有时候,求而不得的东西揽入怀中,只会让人泛起一种巨大的空虚寂寞。 尤其是,说心有所属的时候,她的眼神望着别处。说我也喜欢你的时候,她的眼神没有爱意。 他把她拥有地彻底,却像手中风筝断了线一样只能望向天际的白茫茫的云。 可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仰仗她来的,又能再求什么呢? 秦苑在重倾的兵士里面,私下的评价并不好。他过往的名声,给重倾声望带来的打击,实在是让把重倾奉为神祗的兵士们诸多不满。 义无道去世,新皇继位。大力打压文臣势力,重用武将。兵士们前所未有的好待遇更是让兵士们心气儿高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日子过得好了都是重倾的功劳。将军带领他们打了胜仗,新皇才会重视他们。 而秦苑,就是漂亮瓷瓶上面的裂纹,漂亮花朵上面的虫子。 宋过往重文抑武确实多有弊端,可是这样极速提高武将地位,也会带来数不尽的问题。 华美的宋,就从新皇登基义无道死去这一刻开始,走入了亡国之路。 先只是几次文臣在朝中暗中做手脚,让武将打输了几场小仗。 在文臣眼里,宋万国来朝。他们用的只是普普通通排除异己的手段。 而对于朝拜宋的国家来说,他们仿佛看见了无往不胜的宋逐渐老去露出弱态。 周边国家太多,逐渐开始频繁不断的骚扰,边关将士疲于奔命。 重倾的新婚假期还没有结束,边关战报还没有传至京都,大金已经蠢蠢欲动,尤其是知道重倾新婚的消息之后,试探的骚扰已经变成了小规模的进攻。 但新皇并没有立刻派重倾去边关的打算,近日军中关于武将地位提高,都归功于重倾的言论甚嚣尘上。 他对重倾从希望招揽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义无道不能,前任皇帝也不能给的危机感。 她不是恶名昭彰的义无道,也不是昏庸无能的帝王。哪怕自己重用她杀退敌军,自己也只能做一个傀儡。 新皇暗中压制了传往重倾那里的战报,另派自己的心腹战将前往边关。 他的心腹自然是有能力的,可是驯服野狼和驯服一位比他高明的猎者养的狼,这难度截然不同。 国破家亡的生死关头,他熟悉掌握军队的时间太长了。大金很快发现了他的存在,一场大战葬送了十万宋的士兵和这位心腹。 压制到重倾那边的战报,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止。新皇知道她对自己并无太多尊重,更加重视国家和人民。 他怕,自己曾经打压她的想法露出来,国还没有亡,他就死了。 重倾得到入关战报的时候,比新皇的战报只晚了七天。 她并没有杀进皇宫换个皇帝,反而平静地穿上了那身盔甲赴往边关。 身边跟着秦苑,提着一把长剑。 重倾一到,士气高涨之下立刻稳定了局势。她站在高耸的墙头,秦苑站在她身后动也不动地凝视。 宋就像一位老者,他穿着尊贵又华美的衣服。 重倾就是那件衣服。 可是有一天,他换衣服的时候被其他觊觎他位置的人看见了,真实的腐朽落入眼中,所以哪怕他再次穿上衣服,结局也无法避免。 重倾只是一个人,他们绝不可能怕。 秦苑牵起她的手,让她的视线跟着自己走。 “宋是不是快要亡了。” 声若蚊呐落在她耳边。 重倾轻轻点头。 他们怎么办?秦苑看着拼杀的士兵,心中无限的茫然。 这种茫然,底下的士兵心里每个人都有,越来越多。 就像海浪一样将每个人吞没。所以重倾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亲自下去打一场不可能输的仗。 她书房里面堆砌着大金送来招降的信,一封比一封迫切,言辞越来越高傲。 没有人相信她会一直坚守宋,宋本身不信,大金也不信。 宋从来没有给她什么。 守卫边关的父母战死,她被逼成为皇后。不是现任皇帝,而是那位年迈的皇帝的皇后。 她请命代替父母镇守边关,可是请命是要经受几乎把人打死的一顿杖刑。 她鲜血淋漓立在比武台上,几乎丢掉了性命才换来一个领兵出征的位置。 她在边关无数次险死还生,回到宋全是文官的口诛笔伐,连她守卫的百姓都说她身高八尺眼若铜铃。 然后她被送了一个丈夫,还是刚刚死了全家,纨绔得整个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秦苑。 宋的百姓,在国生死存亡的关头才怕了。他们回顾这位宋唯一存活希望的生平,只觉得更加绝望。 她立在战线前面浴血奋战。 他们却不敢相信她。 唯一把她视作信仰的,是边关将士。 萧无烟守卫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人,而是萧家世世代代镇守边关无人敢犯的骄傲。 这份骄傲,让她对口诛笔伐嗤之以鼻,但却没有人知道。 除了重倾。 重倾不仅知道,还感同身受。除此之外,她更加感激于自己还能遇见秦苑。 所以她拼杀,心中不再是毫无波动,而是暖融融从身后某个位置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 重倾镇守白城,一共一个月十五天,边关将士望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彻彻底底的狂热和坚信。 这刻入了后来大金的建国史中,后人望见这些描述已经难以感触祖先的绝望反而为之惊讶赞叹。 秦苑身处其中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些人眼中就像神一样。因为她真的可以一次次挽救大家的生命,在破碎的城池和弹尽粮绝的绝地之中,一次次拼杀。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 白城最后剩余的一百一十五人,几乎站不满城池的围墙。但是望着密密麻麻地攻城之人,依旧满是毫不动摇的决心。 金兵营中。 高头大马上,一个金色盔甲的男子手执弓箭,咻然瞄准了重倾。 一支箭穿破而来,重倾抬起来的手略微慢了一丝。 秦苑挡在她胸前,却没有任何用。 这支箭,刺破了两个人的胸口。 战场一瞬间沉寂了。 无论是攻城的人还是守城的人,都在望着那身破碎的银白铠甲前面白衣如雪的身影,屏住了呼吸。 重倾略微伸手,抱住了他。 望了望还在守城的众人,以一种托付的目光,然后一跃而下。 她抱着秦苑,一枪打碎了攻城的器械。秦苑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畔:“重倾,你到底喜欢谁啊。我看了看,边关这些人你没有一个喜欢的,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鲜血潺潺从腹部流下,周围的兵士都绕开她。 已经快死了,何必赔上了命去杀她。任她流血而亡才是正确的。 重倾一枪插入土里,红缨不复。勉强支撑着快要倒下的身体。 “我喜欢你。” 秦苑的声音已经微不可查。 秦苑这个人天天都要跟她说一句我喜欢你,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奇怪的癖好。重倾曾经只当他是家亡之后心中难过没有维系,只有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才能开心。 现在她才明白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最开始那一句喜欢并不是对他说的。哪怕是同一个灵魄,但是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日复一日说着喜欢你,期待自己哪一天喜欢的变成了他,然后告诉他。 她天天吻他,却不知道他的心意如此悲伤。 她满口都是涌出的鲜血,吻着他只能感觉到体力流逝和唇边鲜血流淌的感觉。 她已经无法哭出来,心中的悲伤却半点不曾少。 心境骤然裂开,莲花台上白衣冷漠的少女微微睁开眼,露出了冷厉茫然的眼神,又缓缓阖上。 “白城五万余兵士,守城一月又十五日。守将萧无烟于最后一日中箭,跳下城池毁战器械,余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无一逃兵,无一伤者,无一俘虏。先祖诚以敬畏,乃立碑文祭之。——《金文·建国史》” 重倾的感受并没有错,可是秦苑还是没有听到这个血吻的回答。 他已死去。 前世秦苑死的时候,在空寂的皇陵里回想这一生和重倾的相处,总是遗憾他还没有能够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本以为两个人有一辈子,却没想到在规划之外,还有意外突然而至。没有什么事情还有一辈子可以去做。 他对着皇陵先祖们许愿,如果下辈子遇见她,每一天都要对她说我喜欢你。 从相遇说到结局。 还要娶她一次,宠她一回。 皇陵空空荡荡,寥无人烟。 秦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而是倾洒在地上。 对面是他亲手刻的重倾的灵位。安然立在桌子的另外一侧,烛光忽闪忽闪就像重倾在和他说话一样,可爱至极。 然后再倒了一杯酒,灌入腹中。 暗暗思忖,要是能够一同死去就更好了。这种爱人逝去独存的孤寂,他不想受,也不想她受。 皇陵的祖先们对此沉寂着,和那座无声的重倾的牌位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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