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四点整,桑湉依旧自然醒。  简单洗漱后她来到厨房,小小方餐桌,已摆满丰盛的早餐。流理台还有一摞真空包装的一次性便当袋。不用问,必是星野丰为她准备的。    桑湉也不客气,坐下拈筷即开吃。饭快吃完了,星野丰才进来:“碗筷我收拾,妳不用管了。”  桑湉咽下最后一口燕麦粥:“那我先走了。”  “等等,我送妳。”星野丰说完,桑湉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确穿着出门的衣裳。    码头离桑湉的住处不算远,抄近道快点走二十五分钟足够了。  美杜莎早早蹲在院门口摇着尾巴也要去,桑湉看看它,无奈笑:“好吧,回来时要听老师的话。”    街灯将两人一狗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天边几抹流云掩着启明星。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多云转阴伴着零星小阵雨,出海不影响,但——“老师,您肋骨和腕骨痛不痛?”    星野丰左肩挎着桑湉的大竿包,闻言转了转手腕又揉了揉右侧肋条骨:“有点酸,不过比前几年好多了。”  “所以多泡泡汤还是有效果的吧。”桑湉笑了笑,“等我出海回来我请您泡汤去吧。带着爸,把丝丝姨和薰酱也叫上。人多点,热闹。”    “妳什么时候也喜欢上热闹了?”星野丰扭头瞥了眼桑湉。  她身上穿着她父亲早年的“队服”,说是“队服”实则是Barbour蜡油布防水外套,因其强大的户外功能性,彼时队里基本人手一件到N件。  桑湉穿的这件就是他和她父亲一起去买的,铜锈绿的颜色基础款,罩在她身上虽略显得肥大,却别有一股子洒落与潇然。    “丝丝姨又不是外人。”桑湉也扭头,对住星野丰的眼神一霎闪过一抹难得的孩子气,“放心,人家才对您没意思!您要相信我和薰酱两个女人的直觉。”  星野丰又气又笑的:“妳们两个小丫头——”想说居然也好自称作女人?  然而视线掠过桑湉重又目视前方的侧颜,星野丰顿了顿,拍拍她饵箱的边袋,叮嘱:“药油在这儿,晚间再上一次别忘了。”  桑湉说是,想了想掏出手机嘀咕句:“对了我得告诉薰酱我出海了……”不然等她回来手机非被星野薰打爆不可。    屏幕划开,她在Line与微信间稍稍犹豫了下,选择了微信——万一褚轻红也有事儿找她呢?桑湉想,索性连褚轻红也一并知会一声吧。    微信群一如既往的热闹。甫进群右上角提示框显示有239条未读信息。最后一则信息发出时间为凌晨两点半。进度条随便往上拉了拉,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看得人眼晕。除她以外所有人都在线。  ——这群话痨,难道都不睡觉的?!    桑湉没工夫逐条听,只随意点了下褚轻红一点零五分的语音:“桑桑每天都睡很早么?”褚轻红语气不无幽怨地问。  后头星野薰语音自动播放道:“对啊,她每天最晚不超过九点睡,次日凌晨四点准时醒——”  范晓光:“好可怕的生物钟!”  于昊:“那么早起床她都干点什么呢?”  星野薰:“钓鱼,运动,做饭呀!湉酱每天都很忙!”  傅衍:“那我偶岂非没有夜生活?”  老丁:“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夜夜笙歌胡混啊?”  苍海笑笑来了句:“你偶刚成年——理解。”  褚轻红:“难道就我觉得桑桑过得很辛苦不易嘛……”    进度条划到最底端,桑湉留了条简短的语音:“我出海了。明天晚上回。勿念。”说完艾特了褚轻红与星野薰,退出“千里共婵娟”。  又想了想,桑湉给NOEBY渔具的吴越亦发了条信息:『今明两日出海,有事请留言。』  然后收好手机,继续疾行。    一直沉默的星野丰这时问:“听薰酱说妳们认识了几个中国的好朋友,就是他们么?”  桑湉诶了声,唇边不觉掀起一弯浅浅的笑,很柔和,似天边初现的那一缕淡淡的曙光。  星野丰又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四点五十分,他们走到了码头。先他们一步到的是此次出航的队长,草翦秀一。  大老远,草翦就对桑湉兴奋招手,他认识桑湉两年了,桑湉每一次海钓,都是跟得他。  草翦同星野丰也认识——说起来,钓鱼的人辣~么多,能被封神的却无几,早年星野丰的战绩迄今仍是圈内的神话,在星野丰面前,草翦奏是个脑残粉儿。    互相寒暄问早后,星野丰对草翦一鞠躬:“湉酱就拜托给您了!”  草翦诚惶诚恐答:“星野桑您太客气了!”想说湉酱就跟我自己亲侄女一样样,日本人的克制好歹令他忍住了。    同船钓手很快陆续到齐了。五点整,桑湉接过星野丰递至的大竿包。  虽然已出海过无数次,星野丰还是像所有家长一样不放心,手指点了点竿包另一侧,桑湉嗯了声表示她明白——竿包另一侧的边袋里,藏着星野丰早前送她的胁差刀和匕|首。    “老师,”临凳船的前一刻,桑湉略犹豫终是压着嗓子道:“我新买了份意外险,受益人是您……”  未及她说完,星野丰整张脸倏然寒如霜,桑湉见势不妙掉头就跳上了艞板,身后星野丰赫然一声吼:“混账!”  美杜莎扬起头,跟着叫了声:“汪——”    他们这次乘的钓艇叫“海女丸”。六名钓手每人每天支付十万日元。除钓手和水手外,还有两名专业摄像师随行跟拍,摄像师是草翦请来的,费用从钓手的船费里头出。  由于全船只有桑湉是女的,草翦理所当然给她安排了个单独的舱室。舱室极小,所幸整洁。桑湉安顿好行李,一时无事,亦没兴致看海景吹海风,趁着还有信号,便拿出手机看了看。    出乎她意料,“千里共婵娟”这个点儿竟然有人回应她语音。是苍海,嗓音微哑兴致倒蛮高,她刚留完言即问她:“是去船钓么?”  桑湉简直纳罕了,不答反问道:“你这么早就起了?”  苍海几乎是秒回:“我根本就没睡!”  桑湉不晓得接什么,沉默以对之。    数千公里外,中俄边境处。蜷在福特皮卡后座的老丁酣然扯着呼。  苍海燃起一支烟,伸了个大懒腰,夜车开了多半宿,他也累得快瘫了。  然而人在极度疲乏时,精神往往hin亢奋,见桑湉没吱声,苍海恶习不改勾勾唇角逗她道:“喂,发张照片我看看。万一妳是吹牛呢!”    桑湉暗暗忖:这有什么吹牛的?  不过还是拍了张舷窗外面的甲板照发到了群里头。  未料苍海见了犹自不满意:“得妳露脸才算数!”  桑湉硬邦邦怼了句:“算不算数我也在这里!”  须臾传来苍海一长串:“哈哈哈哈哈……”  桑湉低低斥:无!聊!指尖儿到底戳开苍海又一条语音。  他说:“钓到石斑给我留两条,过几日我去吃!”  桑湉心说真的假的你开玩笑呢吧!  再一条语音弹出苍海重复道:“别忘了啊!我只吃石斑!”  桑湉不耐烦:“再说吧!”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    钓鱼门道太多了。  单一个海钓便能细分出许多种:矶钓是一种,筏钓是一种,船钓又分好几种。  一直以来东亚比较偏好矶钓和筏钓,欧美则以船钓为主流。  而桑湉的目标可不止于淡水路亚抑或一亿日元的矶钓赛。为此她三年前就在星野丰的保荐下,加入了H市船钓俱乐部。    她的计划很明确——明年打完AOTW总决赛,再打一场EELJ海钓精英赛。  有生之年至少各拿一次这两项赛事最高奖。  更多的,看本事,凭运气。    “海女丸”驶离码头十几海里后,桑湉全副武装来到船头甲板找钓位。结果到了方发现,大家还没开始呢,两名摄像师和几个钓友围着草翦正聊天儿,原来他们是在等船长领他们去三十五海里外的一处历史沉船点。    桑湉对定点船钓没兴趣——技术要求不高,缺乏挑战性。与诸人随意客套一番她即铺排开装备。  这些人里有不少她之前都认识。她在AOTW亚洲区初赛大获全胜的威名,他们玩儿海钓的,也略有耳闻。  其中一位叫木村的老先生跟桑湉最熟稔,遂凑近了问桑湉用什么饵。桑湉边组钓组边答用活饵。那是她前日晚间去附近浅滩捞捕的鲻鱼与滩涂鱼。    摄像师之一渡边架起了摄像机。他专事运动类摄像已经十余年。之前他曾跟拍过一次有桑湉的船钓,视频剪辑后卖给电视台,反响特别好。  是以一听草翦说这次桑湉又报了名,他果断推掉另一个佣金更高的单,跑来“海女丸”。    桑湉组好钓组掀开活饵箱。鲻鱼滩涂鱼大半还活着。  桑湉戴着手套探进箱底搅了搅,拈起一条鲻鱼手法纯熟地眼挂穿钩于鱼目旁的腮盖上,又用另一只鱼钩扎透一条滩涂鱼腹部,钩柄伸出鱼线,从腹部将之绑牢了。  这也是门技术,穿钩时须避免伤害鱼的肌肉和内脏。因为活饵在水里蹦跶得欢畅才够诱|惑。当然,死了也没啥,权当拟饵了。    木村于是就问了:“怎么桑桑不玩海路么?”  桑湉斜投式挥竿入水,答:“等会儿。我先热热身。”  一把沉沉澈澈嗓音这时悠悠插一句:“我猜——她是不想浪费这些活鱼吧?”    围观诸人都笑出声。桑湉亦不由自主循声望过去。  阴天。朝阳隐在云翳后。丝帛般的小雨零星洒落海面上。  说话的那人既没戴偏光镜也没蒙头巾,浑不在意敞着一张极其隽秀的脸。  周遭的人一瞬仿佛皆成为黑白两色背景板。  桑湉脑海骤然蹦出星野薰曾跟她说过的一个词:撕漫男!  旋即她很是荒谬地浮起另一念:这厮跟苍海那货比起来,谁更好看点儿?    “您好。我叫宫崎屻。”  两小时过后桑湉收竿小憩时,撕漫男主动过来打招呼。  他不是钓手,之前码头上集合时没有他,看穿著气度和肤色亦不像水手。也许,是俱乐部的员工?要么,就是跟草翦过来闲混的。  桑湉回应得很礼貌:“您好。桑湉。请您多关照。”  宫崎屻:“没想到妳用活饵放流钓这么棒。”闲闲散散的语气,不再用敬语。  桑湉依旧答得很客气:“过奖。如您所说——不想浪费了。”    宫崎屻宛转笑了笑,卷睫盼凝眸璀璨如云霁。桑湉瞟了他一眼,埋头理钓具。  这两个小时她钓获算丰厚,活鱼箱里共计四尾章红一尾海狼两尾GT一尾小金枪。  手托活鱼箱,桑湉将里头的鱼一股脑儿倾入甲板上的水桶里:“这是给大家的午饭。不成敬意。”    说完她起身,连背带挎起大大小小钓具包。  宫崎屻略意外:“妳不钓了么?”  桑湉淡淡回:“嗯,累了,回去歇一歇。”其实也不全是累,是肋下的伤处疼得慌。  转身迈向甲板梯,她想回舱上点药。    “诶!”宫崎屻忽然叫。  桑湉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宫崎屻追近前:“晚上有没兴趣比一局?钓法不限!妳赢了我给妳十万块美金。妳输了,就跟VERTICE签约五年作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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