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安静下来,雨点密密地敲击着车窗,咚咚咚地落在方薇心里。    何曾没有想过,干净利落地从过去走出来,放下一切顾虑与防备,躲在陆江的身后做一只鸵鸟。    可在别处受了伤,在他这里疗伤。    对他——太不公平了。    那些烙印挥之不去地刻在那里,深入骨髓,她无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坦荡、真诚,拥有她不曾拥有的勇敢与直率。他用过去几年沉淀后的豁达包容她破败不堪的过去,只将一颗真心摆在她身前,勾住她缥缈的心绪。    她以朋友的名头做掩饰,自以为聪明地游离在这段感情的边界。她靠近,疏离,所做的一切矫情的动作,只为了顺服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那把横在两人之间的尺子缓缓偏离,脱出她的掌控范围内,让界限逐渐变得模糊。    裙摆被她捏得发皱,正如她绕成一团的念头。松开手,将裙摆抚平,她缓了口气,“……我还没准备好,又或许我害怕再经历一次,我没有勇气。陆江……”    所有的铺垫做完了,关键的那句话迟迟说不出口。方薇知道一旦说了,也许两人之间那条岌岌可危的细线就断了。    车缝里钻进夹着尘土的泥腥味,有些闷。陆江看着车外这场没有尽头的大雨,掺杂着喜忧的情绪从最深处钻上来,在心口乱窜着,叫嚣着。    两个同样落魄的人,守着好不容易燃起的火苗,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小心触碰着对方。    他们都害怕稍不留神,火焰就灭了。    陆江知道自己急功近利,可有时候不逼一逼她,他怕她就躲在阴霾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等伤口结了痂,落下难以痊愈的疤,他再顶着爱她的名义将伤疤揭起,这对她太残酷了。    她受的委屈够多,何苦再添他这一刀。    他害怕自己抓不住上岸的机遇,还没来得及呼救,就溺亡在湖底。    想的多明白,说的做的也就多大胆。他急切想向她袒露一年来的心路,又怕这份莽撞让她惶恐不安。    方薇低垂着头,掌心冒出热汗。在飘摇的二十几年时光里,好不容易看见一座照亮前路的灯塔,她却踌躇地站在原地,没有勇气再进一步。    “对不起。”    弦断了。    方薇忍着不让眼眶泛红,缩了缩鼻子,笑得有些勉强,“这辈子,不想再折腾了。”    人生苦短,别再奢求能做什么美梦。    雨下的更大,有种破了天的错觉。又像是某处撕裂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陆江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上方薇,早在她脸上仍挂着纯粹笑脸的时候。紧张,担忧,懊恼,一种种情绪糅杂成一个巨大气球,只稍稍一碰就要爆裂。    不舍得,不舍得她深陷囹圄却不做挣扎。    可又能怎样,强迫她接受?    远处警笛刺耳,红蓝的灯光渐渐模糊,最终化成小小的一个光点。    “我知道了。”满腹说辞翻来覆去地斟酌,只化成寥寥几字。陆江多想明确地告诉她,自己在泥沼里陷了那么久,已经不在乎何时能够得到救援。    只要能远远地望见她站在那里,他也心满意足了。    “我不想让你选择,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我也认了。”    眼泪就要掉下来,再过片刻,她害怕自己就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有伞吗?”    陆江绷着的心软下去,从后座拿出一把黑色雨伞。    那是方薇第一次见他,他撑着的那把双人伞。    “再送你一程吧。”    方薇打开车门,雨水喷溅进来,丝丝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皮肤,让她忍不住颤抖。    “不远的路,我自己能走。”    陆江看着她,任由雨水将他打湿。    “快进去吧。”方薇抬眸,扯了个笑脸,“感冒了怎么办。”    陆江沉默下去,叹了口气,坐进车里。    方薇没说再见,转过身往前走。左手几乎撑不住伞的重量,雨水顺着伞面落到地上,再溅起将她的鞋袜浸透。    陆江等那个被大伞压着的身影走远,直到看不见,才再次发动汽车。她走了一路,他也傻傻跟了一路。    等到别墅的灯亮起,又灭了。他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而后返程。    手臂的伤渐渐痊愈,等到摆动没有痛感的时候,方薇可以自己开车了。    电台偶然播放到《一路向北》,方薇在等红灯的间隙晃了神。反应过来时,后面的车队几乎按爆了喇叭。    慌慌张张地踩下油门,等到和后方车辆拉开一定距离,提着的那颗心才稍稍落下来。    方薇接手旅游版块的第一期杂志销量已经统计出来,只有定下目标的五分之一,这数据几乎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当初放出的豪言壮语仍在耳边,方薇的自尊心难免有些受挫。    团队里几个沉不住气的,在隔壁部门受了气,等回到自己的地盘,一个个就都像蔫了的花,死气沉沉。    情况传到廖凡耳朵里,廖凡却亲自前来“慰问”,一个劲地说“没关系”。方薇知道离他们定下的期限还有许久,可骨子里的那点不服输冒了头,如今只要一有空就挖空心思地想提高销量的门路。    一到办公室,方薇一头扎进资料堆里,不停歇地想方案想版面。等到了饭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商业街吃饭。    刚落了座,就撞到了不想见的人。    二舅方庭义穿着银色西装,从她身边走过。等认出她来,讥讽地笑了一声,“一个人来吃饭?”    方薇不想和他有牵扯,拿着包打算离开。刚转身却听见方庭义对着某处打招呼,“檀总。”    下意识地转身,正对上檀宗景的眼神。    不解,以及一丝厌恶从胸口冒出来,方庭义却笑着叫住她:“薇薇,过来和舅舅吃个饭。”    眼神在檀宗景身上掠过,他说:“虽然离了婚,好歹也做过一家人,吃顿便饭也没什么。”檀宗景默不作声,像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方薇一刻也待不下去,更不用说和他们同桌吃饭。    她冷冷开口:“看见你我吃不下饭。”    方庭义气得脸色发青,“没大没小了是吧。”    方薇冷哼一声,抬腿就走,丝毫不给他面子。    檀宗景瞧着方薇走远,缓缓收回视线,面色冷淡对方庭义说:“坐吧。”    方庭义赔着笑脸地点头,忙拉开座椅坐下。    方薇一肚子不爽快,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点,就打道回府。    陆江见她回来,将手里的资料拿给她,“你看看这份企划,下午再开个会。”    方薇接过,说了声“知道了”,就窝在座椅上翻看起来。    桌面被敲了敲,手边忽然多了杯茶水,她抬头,“歇一会,不用这么拼命。”    “不拼点,就要被看笑话了。”    陆江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想在开会的时候看见有人打瞌睡。”    方薇被噎的说出话,将资料一合,站起身,“我去沙发睡一会,一点半叫我。”    陆江看着她气冲冲的走开,笑了笑,视线落在她贴在电脑屏幕的便签上。    伸手摘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灵感、思路。陆江沉思了一会,将它粘回原地。    方薇睡得迷迷糊糊,醒来一看时间却已经两点十五分。    慌忙起身到办公室,所有人见她来,停下手中的工作,拿起早前发的企划,说了句:“薇姐醒了,要开会咯。”    她走到陆江身边,有些气急败坏,“为什么不叫我。”    陆江眼里带了笑意,“你都打呼噜了,没忍心叫。”    方薇又气又羞恼,“我什么时候打呼噜了。”    “看来下次我要录音留点证据。”    方薇拿陆江没办法,蹬着高跟鞋气呼呼地走了。有人冒出头,笑说:“陆哥,刚是谁心疼薇姐工作辛苦,拦着不让我们叫醒她的?”    陆江丢过去一本书,“下次的图你来做。”    又是一阵哀嚎。    方薇在会议室里,恍然听见队里的小胖哭着嗓子让陆江收回成命。    手里资料厚厚一叠,像担子一样压在她肩上,她都不敢大声喘气。方薇嘁一声,心想陆江和他们玩得倒融洽。    两点半,陆江打开投影,主持会议。    幻灯片一打开,露出端正的一行字——“旅游组第十次会议”。    还真是老年人风格。    方薇忍不住想笑,别看陆江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做PPT的水平还不如她呢。    陆江瞧了她一眼,眼神带点威胁。方薇收了笑,板起身子假装听课的好学生。    “杂志数据出来了,没有达到预期。不过也不用泄气,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做什么事都有一段磨合期,熬过了自然顺风顺水。”陆江语气定定,若不是方薇看得见一行行惨淡的数据,还真的被他鼓舞地满血复活。    陆江看出她低迷的样子,笑了笑,开始讲解新一轮的企划。    中午睡了个觉,方薇还没缓过神,勉强撑起精神看A4纸上的一行行字,越看精神越好,到后面彻底被陆江的企划所折服。    陆江见她完全清醒,神态越发放松,说话的姿态也更加自如。一场会议竟不知不觉被他说成了教学现场。    “前期我们将精力放在如何展现地理,文化之美上,用大篇幅的文字描绘景色,却忽略了文字和读者间的桥梁。如果能有一种方式将时尚与地理结合起来,或许民众对他的关注力就会大幅度提高。”    方薇瞬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忍不住说:“如果请当红的演员或明星来作为代言人,并将他旅途的过程用文字记录下来,那读者的代入感也会强很多。”    陆江赞赏地看她一眼,拿起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下“时尚地理”四个字,并在其下方划了两条线,“我的目标是——将它做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品牌。”    垂眸,视线落在方薇脸上。方薇收敛住敬佩的表情,低下头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