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薇第一次听人说她和檀宗景像,心里有些滋味儿说不出来。赵若飞笑了笑没说下去,视线落在她右臂上,问:“受伤了?” 方薇点头,“摔倒了,没什么大碍。” “礼拜五晚上檀总打电话给我,让我联系个好点的骨科医生,过会又打电话来说不用了。我原本没想明白怎么回事,现在知道了。” 方薇无力地笑了下,淡淡说:“是吗。” 赵若飞没在她脸上看到什么意外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她说:“过段日子我就辞职了,去美国,和她在一起。” 消息有些突然,方薇微诧,“檀宗景知道了吗?” “已经交了报告,批下来了。” “檀宗景恋旧,想必挽留过你。” 赵若飞摇摇头,笑着说:“并没有,檀总很爽快地放我走了,还祝我新婚快乐。我虽然高兴可也有些失落呢。” 方薇更诧异了,“你要结婚?” 赵若飞倒是爽快,大方地问:“有什么要忠告的吗?” 方薇苦笑一下,说:“我很抱歉不能给你什么好建议。” 赵若飞摇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和她吵架的时候,会冷静的多沟通几次。你和檀总……” 赵若飞什么意思,方薇当然明白。在她和檀宗景这段婚姻里,最缺的就是沟通。若是两人曾有一次交心的坦白,结局或许就不会如此难堪。 赵若飞的电话响起,她看了方薇一眼,接起,“檀总。” 方薇立在一旁,赵若飞看了她一眼,对着电话说:“在楼下,我很快上来。” 挂了电话,她对方薇说:“檀总应该想见你,要去见一面吗?” “我那估计要散场了,就不见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方薇说的是实话,她不愿见檀宗景,他们已经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就算见面只会让他们都不好过。 赵若飞尊重她的决定,只说:“那我上去了。” —— 陆江在酒楼外的广场上找到方薇,方薇正坐在长椅上看着喷泉发呆。 方薇见到他手里拎着的她的手袋,才赧然地问:“他们呢?” “让他们先走了。”陆江淡淡说。 方薇又问:“思岚还好吗?” “嗯,经纪人来把她接走了。”陆江站在方薇面前,低着头看她,低叹一声,“你呢?” 方薇一愣,“什么。” 陆江走进一步,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风大,小心感冒。” 方薇埋着头跟着他走,陆江将她塞进副驾驶,车子一路开,开了几百米拐进一条长街。晚上八点多光景,街边支起了大大小小的摊位,学生、情侣络绎不绝。 方薇投去疑惑地目光。 “吃夜宵。” “不是刚吃完?” 方薇晕乎乎,陆江却笑了笑,“没吃饱。” 车速缓下来,陆江在街边停下,领着方薇进了一家门店。找了个位置坐下,熟练地点了菜。年纪略大的老奶奶很快端了餐盘上来,细心叮嘱:“鲜肉蛋黄粥,小心烫。” 方薇盯着那碗粥,疑惑不解。 陆江取了勺子,盛了一碗出来,又搅拌了几次,才递给她,“不喜欢生鱼片怎么不说,一晚上也没吃像样的东西,饿坏了吧。” 心头蓦然涌上一股暖意,方薇捧着碗,低着头默默搅动着。 “从小就不爱吃。” 方薇缓缓抬眼,看着他,目光淡淡却隐有火焰。 陆江愣了片刻,过会就见方薇不知所措似的低下头去,舀起一勺子粥就往嘴里塞。陆江出声阻止,就听见方薇“啊”了一声,被烫的皱起了眉。 陆江忍不住笑,抽过纸递给她,“说了要小心烫。” 方薇双颊泛红,嘟囔了一句:“谁知道这么烫……” 方薇真饿了,等默默喝完一碗粥后她才发现——说要吃夜宵的陆江却没吃一口。 心里有点儿歉意,“我去买奶茶,你要喝什么口味?”斜对面有家奶茶,方薇心想总要做点什么。 “随便。” ……要求还真低,方薇站起身往店外走去。 陆江看着方薇空了的位置,心底某处却异常安稳。母亲昨天借着他生日的由头打电话来,话里话外都是对他成家立业的期盼。只是这一次他不像往年那样敷衍几句,而是郑重地问了她几个问题。 母亲听完他的问题,沉默了许久。挂电话前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苛责他什么,只对他掏心窝子地说:“从小到大你都比别的孩子要固执,认定了的事谁也改不了。只是这一次你要答应妈,无论成或不成,别再折磨自个儿。” 陆江挂了电话在工作室坐了许久。 回想过去,二十多岁时人生顺遂,肆意而活,总以为天塌了也无所谓。可受了几次生活的愚弄就丢了意气,浑浑噩噩地就过了而立之年。 陆江觉得自己是在荒野上徒步的旅人,如今终于找到一处可以停歇的安乐乡。这一次,他不愿再轻易选择离开,他想争一争,做一做幸福美满的梦。 回神往不远处看去,让他想做一场美梦的姑娘,端着一小块粉色蛋糕,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陆江僵住了,片刻方薇已经走到他面前。 “店长说现成的只有它了。”方薇捧着那块小小的,画了个卡通小丸子的蛋糕,有些局促不安,“还有蜡烛,要点吗?” 陆江盯着她,心脏猛烈蹦跳了两下,“方薇。” 方薇缓缓将蛋糕放在他面前,“打火机。” 他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她。 火苗飘忽,带些暖意。 “你几岁了?” “过了昨天,36了。” 方薇愣了,陆江笑,“嫌我老了?” “不是的……你看着年轻,我以为不比我大多少。” 陆江当这是好话,笑了笑,准备吹蜡烛,却被方薇拦住,“许个愿吧,也算是正儿八经过了生日。” 将“太幼稚”三个字咽回肚里,陆江凝着方薇那张秀气的脸,定定说:“以前你许的愿实现过吗?” “有的实现了,有的没有。不太离谱的,都成了。” 方薇有些不安,避开陆江的视线。 “做我女朋友吧。” 方薇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陆江吹灭了蜡烛,“我的愿望,只有这一个。” 方薇站着,有些不知所措。陆江拿起勺子,舀了一块蛋糕。奶油清甜,入口即化。就像此刻的心境,有一丝儿甜又有一丝怦然心动。 “我没想过……” “我可以等,无论多久,无论有没有答案。方薇……我想和你在一起。” 喉咙像堵了沙,方薇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江切了块蛋糕给她,“坐下吃吧,味道不差。” 木然坐下,桌上一小块蛋糕被她戳的没了样子。 良久,方薇才抬起头,回答他:“让我想一想行吗?” 松了口气,陆江心想这已不算太坏。“嗯”了一声,他起身结账。 剩了小半的蛋糕放在桌上,陆江看了眼,打趣似的说:“不是要请我喝奶茶,奶茶呢?” 方薇“啊”了一声,局促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去买。” 紧张的气氛稍稍舒缓了一点,谁也没再提那个愿望。 出了店,陆江送她回景安别墅。 远处天目山上暗沉沉一片,方薇放下车窗,盯着那里发呆。 “什么时候关了的。” 陆江瞧她失落的神情,几分安抚说:“黎城发展太快,被淘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方薇默认了这种说法,关上车窗,感慨似的说了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方薇想开口解释,一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陆江目光往她扫了一眼,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看向前方专心开车。 “我能听电台吗?” 陆江按了按钮,“有经常听的吗?” “没,随便放吧。” 频道跳到音乐之声,在放周杰伦的《一路向北》,乐曲缓缓流淌。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细数惭愧我伤你几回 …… “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歌还是很好听。” “你是他粉丝?” “我们这一代就算不是他的粉丝,青春里也难免会有他留下的痕迹吧。” 陆江笑了,“以前偶然去看过他的演唱会,当时他从天上乘着十字架下来,我就想他倒是会耍帅。只不过你不得不承认,那气氛——真的会让人记一辈子。” 方薇眼眸亮了亮,“02年那场无与伦比吗?” 陆江愣了一下,“你也看过?那时你才几岁。” 路灯的光斑斑驳驳,照在方薇脸上。她“嘁”了一声,娇蛮地说:“初中,不小了。” 陆江眉眼疏淡,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父母带着去的?” 方薇忽然沉默了下来,片刻才恢复笑意,“一个人看的。” 一直被忽略不曾提起的点滴被牵扯出来,陆江想起檀宗景那日对他说的——方薇原本不姓方,姓梁,蒋曼容如今的伴侣梁修齐是方薇的父亲。关于方薇的家庭他从别人的闲谈中了解过一些,父母在她年幼时离婚,方薇随了母亲的姓,从父辈生长的小镇来了黎城。 原本不光鲜的家庭故事套上狗血般的男女关系,不论是方薇还是陆江,对此都讳莫如深。 陆江不提,方薇却坦然地说开了。 “蒋曼容和我父亲是在和我母亲离婚后在一起的,道德上没有错,我无权过问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荒谬,她和我父亲差了那么多岁,为什么偏偏就在一起了。而且……”她看向陆江,语气平淡,却些许斟酌。 车载电台放着缓缓的轻音乐,沿街商户紧闭着房门。道路安静,只余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 陆江将车靠边停下,摸了摸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不是什么光彩的,却也无法安然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和她的事,你要听吗?” 方薇看着他。 陆江看着远处的灰色房顶,“从国外念了研究生回来,总以为眼界阔了,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端着研究生的名头,自信满满地在黎大混了个人民教师的头衔。想着好歹是教书育人,祖宗面前也有面儿。讲了一年课,却很快倦了。曼容……”陆江顿了顿,“她是从隔壁系调来的,第一次见她她就穿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站在老槐树下挑着眉看你的时候,罗曼蒂克的情怀就崩了。” 相遇的片刻没有征兆,相爱却成为必然。陆江贪恋蒋曼容的独特,甚至不惜为她付出所有。名声,职场……这些在他看起来俗到不能再俗的东西通通被他弃之脑后,他能看见的只有那抹光彩。 后来,有了那件事。消息劈头盖脸的打过来,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蒋曼容依旧穿着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向他坦白一切。逃避成了最后的手段,他花光积蓄盘下一间小小的店面,终日躲在狭窄的工作室内,没日没夜地处理照片。 方薇静静听着有关他和蒋曼容的过去,他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绘本上看来的故事。 方薇却不愿设想,平淡语句下的刻骨铭心。 “你不恨她吗?” 陆江握着方向盘,紧着的手缓缓松开,“怎么会没恨过呢,那么顶帽子戴在头上,谁能不恨呢。” 方薇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那盏路灯,有些气要发泄,却胀着找不到出口。这段和她的人生稍微有那么些关联的故事,诛心一般蚕食着她。也将萍水相逢的两个旅人,用一种可笑的方式联系起来。 “分手了你还去看她。” 这话有些计较了。 陆江愣了愣,笑了。 “还记得我第一天见你时说的吗?” 方薇想起那个夜晚,低沉地“嗯”了一声。 一声苦笑,“守着那点过去念念不忘,人性的劣根性都体现出来了。只是……”陆江看向她,目光灼灼,“路再长也有尽头,闷头走下去,能不能走完,只是维度上的问题。” 一声惊雷,天空闪亮了几秒。黎城的第一场春雨浩浩汤汤地落了下来。 方薇缩了缩身子,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下雨好,什么都冲没了。” 陆江发动汽车,打开雨刷。 视野在清晰与混乱中变幻,方薇听见陆江开口,“对你,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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