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宋芸溺亡的案件重新进入公众视野,由于事件涉及人物的敏感性,黎城警方本着求真的精神澄清了案件的所有疑点。并强调了方薇除了是当年的受害者以外,无任何证据证明她与宋芸的溺亡有直接关系。    除此之外,吴森阳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还公开做了一次记者会,吴森阳作为当年案件直接目击者以及施救者,第一次公布了当年救援的细节。    事故发生后,吴森阳第一时间赶到湖边,此时宋芸已经沉了下去,而方薇伸着一只手挣扎着,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下沉的宋芸。至始至终,方薇都不曾放弃过宋芸。    吴森阳救起存活可能性大的方薇后,再救宋芸,此刻宋芸已经死亡。    很多人曾怀疑吴森阳存有私心,因此先救方薇,就连方薇自己都一直这样以为。只是吴森阳比谁都清楚,在那种时机下,他想的只有救人,尽可能地救。    也就在事后,他才后知后觉,活下来的是方薇。    赶在新年来之前,檀宗景和方薇正式签订了离婚协议。    吴森阳全权代理了方薇离婚有关的所有事宜,正如方薇当初所说,她和檀宗景之间或许没有难堪到要打离婚官司的地步。像对所有女人一样,檀宗景对方薇可谓大方到了极点。    檀宗景有钱,可究竟有多有钱,方薇到财产分割那天才总算有了概念。    房产,地皮,子公司,股票……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后,方薇一夕之间坐拥数十亿身家,顺利跻身女富豪榜前三甲。    坊间后来流传,檀宗景离了一次婚,丢了半副身家。话虽夸张了点,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从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出来,两人站在门口,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日子已经是年二十七,再过几天就是新年。民政局门口贴了喜庆的对联,与此刻沉默的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刚等待领证的时候,工作人员甚至忍不住嘀咕:“这个点儿来离婚,稀罕了。”    檀宗景点了根烟,抽了一口,说:“做点想做的事,把身体养好……”    方薇点头,截住他的话,“我会的。”    檀宗景低头看着她,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烟头被他捏的微微变形,他松开,说:“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可以给我打电话。”    方薇像是没听见,低着头,没接话。    冬风瑟瑟,卷起方薇驼色大衣衣摆。檀宗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说:“送你回去。”    方薇苦笑了一下,回去,回去哪呢,他的家已经不是她的。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    檀宗景将烟踩灭,问:“以后还在黎城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知道呢。”方薇看向他,扯了个淡淡的笑容,“还没想好做什么。”    檀宗景脸皮动了动,说:“你还年轻,想做什么都来得及。要是……”他顿了顿,似是苦笑,“以你的条件,别委屈自己。”    方薇点头,说:“知道了……”    吴森阳开了车过来,停在不远处的树下。檀宗景瞥了一眼,回看方薇,精神有些紧绷。    方薇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下,说:“吴森阳很踏实。”    檀宗景皱眉,他知道方薇并不是那个意思,可还是觉得胸闷。    方薇没等他再表态或“依依不舍”地叮嘱什么,微微低头,说了句“那再见”。    檀宗景半张着嘴,停了两秒才终于找回意识似的,“再……再见。”    方薇别过脸身,往吴森阳那边走去。    檀宗景愣愣站在原地,等吴森阳的车彻底消失,他才转过身往停车场走去。走了几步又猛然转过头,街道口空空荡荡,鲜有人烟。    远处天目山顶部乌云沉沉,遮住大片光彩。风卷起枯黄的梧桐叶,落在檀宗景脚边,像是稍微一踩,就碎了似的。    吴森阳握着方向盘,心里有些紧张又莫名舒了口气。    方薇上了车后,话很少,看起来有些出神。毕竟是经历了离婚这样的大事,怎么说也不会毫无波澜。吴森阳充分体谅这一点,一路上也不主动找话说。    “这段时间谢谢你。”方薇忽然开口,让吴森阳心里一紧。片刻他缓了缓,笑着说:“应该的。”    方薇望着街边挂着的红色灯笼,才终于有了要过年的实感。她低喃说:“马上过年了。”    吴森阳点点头,应和说:“是啊,又一年过去了。”    方薇脸色疏淡,吴森阳看看她,又看向前方,吸了口气说:“我朋友开了个山庄,环山绕水的,在望城那边。年后去,白雪红枫,风景正好。你要是有空……可以一起去玩几天。”    “望城吗。”方薇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苦笑了一下。    吴森阳有些紧张,问:“去过吗?”    方薇摇摇头,淡淡说:“没去过,也不太想去。”    吴森阳迥然,轻咳一声,拖长了语调说:“噢……噢,是吗。”    方薇说:“太累了,不想走动。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吴森阳这才找回一点笑容,说:“身体重要,等好了再出去走走吧。”    方薇望着街景,不再说话。路过黎城大学时,她叫住他,说:“就送到这吧。”    吴森阳看了眼“黎城大学”四个字,很快放缓了速度。车子靠边停下,方薇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一程。”    吴森阳摆摆手,忙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么客气的话,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不怕麻烦。”吴森阳紧张地说了一长串,连珠炮似的。    方薇笑了下,又说了句“多谢”。    吴森阳朝她挥手,说:“我先走了,回见。”    方薇点头,“回见。”    黎城大学校门外的广场上有一个巨大的喷泉,只是学生放假了,喷泉也关了。坛子里钢管孤零零地立着,浅浅的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    方薇在门口站了一会,岗亭的保安走出来,问:“找人?”    方薇张张嘴,最后摇摇头,说:“没。”    保安憨厚地笑了下,高兴地说:“学校里就几个老师,其余的都回家过年咯。”    透过黑色铁栅栏,方薇看了眼灰蓝色教学楼,怅然地说:“都回去了呢。”    保安搓搓冻僵的手,对方薇说:“好冷的天,姑娘也快回家吧,爸妈该等着了。”    方薇低下头,眼底水雾弥漫,风一吹就要落下来。    她仓皇地抹去泪,在保安诧异的眼神中狼狈的转身离开。    方薇坐在公交站台的座椅上,感觉浑身发冷。包里放着她和檀宗景的离婚证,她抽出来,却没勇气打开。    远处一对老夫妻拎着大大小小的年货,手牵着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方薇将离婚证塞回包内,起身让座。    老太太和蔼地挥挥手,说:“不用,不用。”    方薇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点鼻音,说:“你们坐。”    老太太抬起头,探究似的看向方薇。方薇吸了吸鼻子,微微欠身,害怕被发现隐藏的情绪似的,快步上了恰好停靠的公交车。    车子缓缓发动,老太太仍看向方薇,也不知道方薇能否看见,朝她挥了挥手。    方薇将帽檐压下,遮住红了的眼睛。    ——    檀宗景将景安的房子连同附近的地皮尽数转回了方薇名下。景安的地寸金寸土,檀宗景放弃这块金地,无疑放弃了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当初叫嚣着卖地的人是他,如今没有一丝犹豫将其拱手送给方薇的还是他。    方薇心想,檀宗景这是在补偿她吗。还是补偿那个骨骼已经健全,却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孩子火化前,方薇远远看过一眼。因为离得远,什么也没看清。檀宗景揽着她,并不愿让她多看。    最后。小小骨灰盒上刻着孩子的名字——檀峥。    和陈芝的孩子一样,是个男孩。    房子里安安静静,方薇陷在沙发里,一动未动。    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方薇正式结束了和檀宗景的八年婚姻。同时从一个有钱女人变成一个很有钱的女人,只是名称前还需要加上“离异”这个前缀。    只是再有钱又怎样,方薇此刻能吃的还不是冰箱里屯了许久的速冻水饺。懒得看过没过期,方薇拆了煮开一包,咕噜着吃完了。    一觉睡到天亮,方薇被门铃声吵醒。    快递员带着耳罩站在门口,见她出来将包裹给她,说:“方薇吗,同城快递。”    方薇愣愣接过,包裹有些沉,一下子没捧住。快递员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才松口气说:“好东西呢,小心摔了,这里签个字。”    方薇想不到谁能给她寄快递,虽然迟疑还是签了字收下。快递员笑了笑,对她说了句:“新年快乐。”然后骑上装满件的三轮电动车,往下一户人家赶去。    方薇找来裁刀将包裹划开,对得起快递员说的“好东西”三个字,泡棉、胶带里三层外三层将箱子里的东西裹得严严实实。    方薇耐着性子拆开,拆了半天里面的东西终于初露端倪。    揭去最后一层包装材料,一个带底座的透明亚克力盒子露了出来。    方薇缓缓将盒子从下至上打开,紫黑色泛着有如绸缎般光泽的紫檀木摆件完完全全展现在眼前。    上好的小叶紫檀,纹理细腻,散发着淡淡幽香。方薇见过这个摆件,只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仔细打量它每一处落刀,每一处线条。    整块檀木摆件雕刻成一座高耸嶙峋的山崖,而在山崖边沿处,却陡然傲然生长着一株蔷薇花。    凌空独立,不惧风雪。    方薇震惊地久久未回神,第一次见它的熟悉感,恍然感在此刻瞬间清晰起来。    心底慢慢裂出一道缝,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从中窜出来。方薇摸着底座上浅浅的“陆江”两个字,被感动的情绪渲染着,包裹着。    大半年前那个春风凛冽的夜晚,陆江用他的双手将她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大半年后这个萧瑟的冬日早晨,陆江用满怀真诚的心意给予了方薇许久未曾感受过的鼓动与关切。    很久之后,方薇拿起手机给陆江发了条短信。    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的陆江很快收到来自方薇的消息,他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下,然后扯出一个纯粹干净的笑容。    短信里方薇打趣地说教——“这么好的小叶紫檀,你就刻了朵花,真浪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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