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宗景飞去了国外参加一项会议，抽不开身陪她过来，于是安排了李叔和李妈陪她来医院。 做完检查，医生告诉她，孩子发育比同期的孩子慢一点，体量有些偏小。好在就目前情况来看，孩子除了小了点，其他一切正常。 方薇出来的时候，意外在大厅碰到了久未谋面的吴森阳。 距离上次火锅店的重逢已经过去许久，当方薇寻找那张被她随意夹在笔记本里的名片时，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它的踪影。 吴森阳呆愣了很久，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指了指不远处挺着肚子的女孩，解释似的说：“我妹妹……你见过的。” 方薇慢慢回忆起吴森阳妹妹的脸，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14岁。那次出游，她也在。 吴菲远远冲她打了个招呼，却像是故意避开似的，没有走近。 方薇对李妈李叔说：“我和老同学说会话，很快出来。” 李妈俩人点点头，走去院外等她。 吴森阳找了个空位，让方薇坐下。吴森阳有些拘谨，过会拣了话头说：“菲菲她预产期下个月，妹夫工作上走不开，我不放心，陪着过来看看。” 方薇低声说：“我差点认不出来她。” 吴森阳挠挠头，笑说：“过了十年，认不出来也正常。” 方薇淡淡：“是啊，过了十年呢。” 吴森阳不说话了，面色收紧，有些严肃。 方薇望着他，看见岁月在他身上的变化。那个开朗略带淘气的男孩已经变得十分稳重。她挪开眼，望着不远处的黄色垃圾桶，缓缓说：“我和檀宗景要离婚，你能当我的律师吗？” 吴森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松动后崩裂出不可置信。 “方薇……” 方薇苦笑了一下，抬头说：“你的名片，再给我一张吧。那张我不小心弄丢了。” 吴森阳手足无措地在身上翻来翻去，终于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方薇接过那张名片，盯着上面的“律师”两字看了很久，才缓缓说：“当初以为你说说的，没想到最后真当上了。” 吴森阳脑子仍旧空白，久久无法从刚刚得知的消息中回神。 方薇掏出手机，按着名片上的数字拨了电话出去。吴森阳的电话很快响起，他才愣愣地说了句；“我也没想到。” 方薇笑了下，说：“我的号码。” 吴森阳点点头，说：“好，好的。” 吴森阳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不仅当了律师，还当了方薇的律师。 打的是方薇和檀宗景的离婚官司。 和檀宗景一样，他何尝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这辈子他没羡慕檀宗景什么过，唯一羡慕的就是方薇爱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此刻方薇坐在他身侧，问的却是能不能帮她，帮她离开檀宗景。 他张了张嘴，问：“离婚以后呢，想好怎么过了？”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一个律师该问的范畴，只是他慌不择话，傻傻地问了出来。 方薇摇摇头，说：“没想好呢。”她抬眼，眼底有些迷茫有些对往后的不安。 吴森阳滚了滚喉结，承诺似的说：“我会尽力的。” 方薇笑了笑，说：“也许不用到打官司的地步，我没想要什么。” 吴森阳哑然，问：“孩子呢？不要抚养权吗？” 方薇终于愣了下，慢慢摇头，“不要了。” 吴森阳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悲凉，他想方薇到底是经历过什么，让她连争取的机会都放弃。 方薇看向他，将他的诧异尽数收进眼底，片刻她站起身，道别。 只是走出几步，她忽地停了下来。 吴森阳站起来，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头顶晃眼的灯光。 方薇将视线在远处看向他们的吴菲身上落了落，又转回他的脸上，缓缓地说：“也许当初……你不选择救我而是救宋芸……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吴森阳忍不住腿软，瞬间盗出阵阵冷汗。 方薇脸色平静如水，不再说什么。转过身，慢慢地慢慢地走出院门外，直到没了踪影。 吴菲看着呆站在原地的吴森阳，扯了扯他的手臂，叫道：“哥。” 吴森阳触电般地清醒过来，惶然地抹去脸上的汗水，连连点头：“东西都拿齐了吗，走，走吧，回家去。” 肚子六个月大的时候，方薇明显觉得走路有些吃力起来。但想到医生说的孩子偏小的话，方薇还是坚持每天在院子里走上几圈。 檀宗景最近每趟回来，都会给她带很多婴儿用品。最夸张的一次，方薇睡完午觉醒来，看见檀宗景拿着电钻在组装婴儿床。 方薇不愿意看见这些场景，一边难过一边觉得错过。 只是好在，檀宗景是真真期待着孩子出生的。 他已经不再用威胁的手段让她将孩子生下来。甚至有时候方薇一想到这也许是两人共同做的最后一件事时，她对檀宗景的敌意也会随之少了很多。 檀宗景曾问过她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方薇自然想过这个问题，她想等她和檀宗景离婚后，孩子归他抚养。自己就很难再给予这个孩子什么，那就算是名字，由她起，也或多或少是一种安慰。 若是男孩，就叫檀峥。上峥山，逾深溪，宠辱不惊；若是女孩就叫檀筝，瑟瑟瑶筝，安得一隅。 檀宗景对她起的名字没有任何意见，点头说好。 自从那天和吴森阳联系上后，方薇通过手机通讯录添加了吴森阳的微信。 吴菲妹妹的孩子顺利落地，她在吴森阳发的朋友圈下点了个赞，没有评论。 吴森阳时不时会发一些清单给她，有时候是孕妇菜谱，有时候是婴儿清单。方薇通常简短地回复“谢谢”两字，就不再聊什么。 —— 陈芝拿着王雅芳给的一大笔钱后，在美国一家华人开的月子中心休养了两个月。等身体恢复后，她避开了王雅芳留下的眼线，坐飞机偷回了国内。 檀宗景一次也没接她的电话，她气急败坏地摔坏了手机。 就在去商场买最新款手机的时候，她一抬头看见母婴店里，大腹便便的方薇。以及，小心搀着她的檀宗景。 陈芝气极了，脸色都扭曲起来。同样有了檀宗景的骨肉，为什么她和方薇的待遇就如此不同。 更何况檀宗景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宋芸，和她长得相似的宋芸。 得到宠爱的不该是她吗？ 嫉妒让她冲昏了头脑，甚至忘却了王雅芳抱走孩子时严厉的叮嘱。 黑是黑，白是白；各有各的界线，不要试图去颠覆。 不要犯傻。 陈芝犯傻了，而且毫无犹豫。 她当即联系了做小模特时认识的八卦记者，三言两语将当年檀宗景，方薇，宋芸三人间的故事添油加醋，大肆爆料了一翻。 陈芝原想以此让自己好过一点，也让方薇的名声再污上两笔。 只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陈芝最没弄明白的就是舆论的可怕。那个偶然结识陈芝的八卦记者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什么样一个新闻。 靠着敏锐的判断，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或许即将“一爆成名”。 果不其然，在通告发出去的短短一个小时。关于方薇檀宗景之间婚姻，瞬间被推到风口浪尖。连带着宋芸的往事也都浮出水面。 民众兴奋地一天刷几十遍社交圈，只为第一时间得到新的蛛丝马迹。 宋芸的照片，当年的新闻报道，一一被翻出。 一片哗然声中，一个重磅消息更加让所有人傻眼。 檀宗景和方薇不像是原来报道那样从校服到婚纱，而是方薇横刀夺爱，插足了檀宗景和宋芸之间的爱情。 甚至一些阴谋论初露端倪就顷刻燎原。方薇不仅做了第三者，还害死了宋芸。 一尸两命，简直人神共愤。 方薇看到消息时，浑身发冷，当即晕了过去。鲜血染红了地面，檀宗景嘶吼着几乎失去理智。 谁也没想到宋芸的父母会出现在医院，乌泱泱的一群人堵住了医院门口。此刻的方薇，因为羊水意外破裂，在病产房里生死未卜。 宋芸的父母砸烂了等候厅的椅子，设备。花盆东倒西歪，泥土散了一地。 情绪激动的几十号人赶在武警来之前，甚至一度冲进产房。产房的门因撞击玻璃碎了满地，医生喊破了喉咙，宋芸的母亲疯癫地一遍遍对病床上的方薇哭喊：“一命偿一命！杀人犯！还我女儿！” 刺骨的疼痛，以及那场噩梦摧毁着方薇的神经。她看见檀宗景被宋芸的母亲拦住，他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从未见过檀宗景如此狼狈。意识渐渐涣散，她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被抽光。 只一瞬，忽然惶恐到极点地感觉到有什么离她而去了。 她忘了檀宗景最后的表情，只记得头顶的灯是那样亮，亮得她睁不开眼。 黎城下了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下了三天三夜都未曾停歇。大雪堆了厚厚一层，将曾经鲜活的一切埋葬了起来。 也埋葬了属于她和檀宗景的孩子。 方薇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无数次，最后苟活了下来。 她躺了很多天终于醒过来，病房是一片雪白的墙壁，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檀宗景的胡子胡乱地生长着，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瘦的脱了相。 方薇木然地看着他，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 她张张嘴，声音嘶哑。 檀宗景颤抖地凑上前，一遍遍问：“什么……什么。” 方薇声音低到了尘埃里，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对檀宗景说：“你和宋芸的孩子……我还你了。” 檀宗景彻底僵住，终于奔溃，跌坐在墙角嚎啕大哭。 方薇年少时做过许多美梦，有关于未来，有关于檀宗景。 只是梦醒了，爱淡了。 新生着，毁灭着。 视野灰扑扑一片，就连漫天雪花都是黑色的。 那个夏天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起来，她想起宋芸拉着她去坐船，船划离了岸边。湖面下的世界幽深又毛骨悚然。 宋芸颤抖着划桨，一不留神坠落下去。 她们害怕极了，方薇想呼救却怎么都高喊不出来。 再一秒，一双手拉住了她。 鼻腔里灌进无数泥沙，她们拼命挣扎着，水草缠住了他们的双脚。 再后来……就有了她和檀宗景的后来。 方薇不愿回忆的那些片段，卡带一样的来回播放，光影一遍遍重现。如梦亦如电，如泡影更如疾风过境，寸草不生。 好在闭眼的瞬间，一切牵绊她的，束缚她的那些枷锁，以一种崩天裂地的姿态，尽数断裂。 两个长途跋涉，伤痕累累的旅人，终于在得到、错过的千回百转后，抵达了旅途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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