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积累的压力瞬间爆发,圆片眼睛后的狭长眼眸变得有些凌厉,话语也十分尖锐:“陆先生,我想我也无法和理念不和的人合作,抱歉!”李想拔腿就走,事态如此发展,谁也没想到。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的时候,方薇站了出来,拦住了李想的去路。    “李想,给我几分钟。”    “主编……”安琪紧张地改了称呼,李想脸色涨红,显然还在气头上。    方薇揉了揉眉心,说:“人与人的理念是要磨合的,每个人对主题的理解不同。多听一个意见也许会有更多的想法,听听他的解释可以吗?”    方薇声音低低,却很真挚。李想职位上虽与方薇平级,实际上他对方薇是有敬慕之心的。此刻她从中转圜,他无法直接驳了她的面子。    方薇见李想平静下来,知道他给足了她面子。她觉得有些累,可还是打起精神看向陆江,说:“可以听听你的想法吗?这次主题我想你看过了,李想用蝴蝶来展现“蜕变”,并没有什么过失之处。”    陆江蹙着眉,像是在考虑什么。低着头,神色认真。    他抬起头,坦然地接受方薇的目光,语气虽淡,却没有任何让人感到不适。    “太老了,风格。”他说,说了第一句,他接着第二句:“魅色是一本目标指向成熟且独立的女性的杂志,这类人往往受过良好的教育,有比普通人更宽阔的眼界。她们通过魅色想得到的是最新最前沿的时尚资讯,而不是已经过时的,让人感到疲倦的理念。而且……”陆江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什么,方薇说:“继续说吧。”    陆江吐了口气,却是看向一侧的李想,“思维映射是常见的矛盾,设计者很容易被潜意识左右,这点的确很难避免。但作为设计者本身,实际上比谁都清楚灵感、风格的来源,李总监,对吗。”    李想的脸已经青白,情绪也临走在失控边缘。他眦着眼,说:“你想说什么。”    陆江脸色依旧清淡,只是多了一份不可察的惋惜。    “如果设计与理念有灵魂,那一定会是干净的,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专业”两个字。”    陆江的话很委婉,可谁都听明白了。    设计不干净,言外之意就是借鉴了,甚至是“抄袭”。    没有人敢插话。    所有人自然包括方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充分明白,一旦被打上“抄袭”的标签,那么对任何一个设计者来说,无疑是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李想几乎是一瞬间歇斯底里的,“你把话说清楚,你有什么指责我,你算什么?”    陆江不善于争执,更不善于针锋相对。可他仍站在那,脊背直成一线,从容且无畏。    “07年,洛奇名为“绽放”大秀——我想,你的灵感来源于它。”    摄影棚内更安静了,只有嘶嘶的抽气声。    方薇看着李想的脸色从惨白变成灰白,晃动的瞳孔已经说明一切。    安琪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搜索,片刻她惊呼一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惶然地将手机递给方薇,颤颤叫了一声:“薇姐……”    当年的新闻图赫然在目,只看一眼,方薇就知道陆江说的——并没有错。    “绽放”大秀上,总设计师颠覆性地在秀场用几千只活蝴蝶造景,营造出美轮美奂的场景。而最醒目的就是作为压轴嘉宾的超模卡莉身穿大拖尾仙裙,让她宛若置身于万千花海中。而这套造型与此刻俞思岚所穿的……极其相似。    方薇顿觉脚底发凉,她甚至不敢想象一旦杂志发行,若是被人发现……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方薇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突然,安琪指着手机屏幕,眼神比刚刚还要震惊,“这个……是陆先生吗?”    安琪身侧的灯光师凑上前,确认了几次,才喃喃说:“是一个人。”    陆江皱了皱眉,吐了口气,说:“那场大秀,我受邀进行拍摄,所以,记得清楚。”    谁也无法相信洛奇这样的高规格大秀会邀请在国内名不见经传的一个摄影师参与拍摄,更何况——十一年前,陆奇仅仅二十出头。    情节犹如龙卷风,变化太快,方薇踉跄着跟不上脚步。    陆江的黑色衬衫半卷着袖口,露出白皙的皮肤。他眉目清明,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书生模样。    她想起俞思岚那一声亲昵的“陆老师”,思绪片刻醍醐灌顶。    ——蒋曼容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和她的老师搞在了一起,还害的那个老师被革了职。    安琪无意中将听来的闲言碎语告诉她,她一言不发。只有她自己知道,对于蒋曼容的过往,她比她们知道的更早一点。    心里那点想法滋生出来,猜想,加以种种细节辅佐,几乎已经无疑。    ——陆江是蒋曼容曾经的老师,作为师生,他和蒋曼容曾经爱的轰轰烈烈。    所有人都沉默了很久,没有人发现方薇的失态。    陆江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而且不仅感受到了,还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惶然。    他明晰地察觉到,在她得知他与蒋曼容关系后。方薇眼底的那缕光被冰冷替代,甚至还伴随着无法掩饰的厌恶。    当年与蒋曼容的事,即使痛苦挣扎过,犹豫过,可他从未后悔。若是时光重来,他只会想让青涩莽撞的自己,能够更成熟一点。    他无愧于自己的选择,只是这一刻,他第一次觉得命运弄人。并不是羞愧,只是像被扼住了喉咙,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    方薇知道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知道,他甚至没有一丝信息来支撑这一想法。只是拨开巨大的浓雾,他看见的是方薇那双澄澈的眼睛,几乎将他看穿,不留一点秘密。    “方薇。”陆江试探着叫她。    方薇越过他,看向李想,说:“你跟我过来。”    俞思岚的经纪人已经飞打着电话,声音有些大,所有人知道是在说给他们听。俞思岚坐在椅上拆着头纱,表情嫌弃。    灯光组拆着设备,费了心血的背景被一一拆去。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些心血注定将要被遗忘。    陆江背着那个巨大的包,身影像是被压短了一截。俞思岚在电梯口截到他,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陆江说:“下次吧,拜访俞老师的时候。”    俞思岚撇撇嘴,猜不透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陆江开着他那辆旧车缓缓行驶在街头,来往的行人匆匆。情侣手挽手从车边走过,远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大通集团的房地产广告。广告语“城北华美庄园,尊享至臻生活。”一遍遍萦绕在耳边。    圈子不同,人与人的境遇也各不相同。    陆江看着大屏幕上环水而造的奢华别墅,想起自己几十平的房子。那些从未在意过的差距被无限放大开来,最后撕裂成一座鸿沟,只是望着也凭空生出退意。    红灯跳成绿灯,陆江收回目光,踩下油门。    片刻,那辆稍显破旧的尼桑混入车流之中,平凡地再也找不到踪迹。    回家后,陆江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工作室。    细腻的紫檀木在他手上被一刀刀刻出痕迹,陆江全神贯注投入进去。丝毫感觉不到被刻刀划破的伤口依旧作疼,鲜血顺着创可贴的缝隙流下来,干涸成细长的一道血痂。    作品终于初现轮廓——悬崖峭壁,一朵蔷薇凌空盛开。    陆江很久没感到这么疲惫,他抽出一根烟。刚点上,人放松下来,很快失去焦点,竟陷入浅眠。    燃着的烟头脱离束缚,跌落在地上。陆江闻到丝织物燃烧的味道,猛然惊醒,慌乱地起身踩灭烟头。    到洗手间匆匆用冷水冲了把脸,陆江找回几分清醒。看时间,已经是夜里九点。    陆江伸手将指尖的创可贴撕去,伤口边缘微微泛白,稍微一动痛感就顷刻袭来。翻开药箱,却没有新的创可贴,陆江用碘酒消了下毒,就随它去了。    门铃无征兆地响起,吓了陆江一跳。    开门,却愣住。    方薇站在门外,深绿色长裙被过道风吹动,风夹着淡香窜进陆江的鼻腔。他滚着喉结,话有些热度:“你怎么来了。”    方薇握着车钥匙,视线落在他那道短而深的伤口上。    不动声色地将手放进裤袋,陆江侧过身,说:“进来说吧。”    方薇一顿,摇头,“没吃饭,要一起吗?”    陆江僵住,不知道该不该拒绝。方薇却转身,淡淡说:“我饿了。”    陆江缄默,拿了玄关上的钥匙,关上门,跟了上去。    电梯稳稳下降,陆江问:“想吃什么。”    方薇说:“农家菜。”    陆江抬了抬眼,说:“有喜欢的店吗?”    方薇低低说:“很少遇到喜欢的,都不正宗。”    陆江皱眉,说:“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只是……环境你也许看不上。”    方薇抬起头,目光干净,片刻,她说:“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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