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周折,秀女们终于顺利进了宫,被安置在一处宫苑中接受验身。过了验身这道程序,才算是真正成了秀女,不合格者,则会被退回原籍。    过完这道,最终留下了七十余人。这七十名女子的名簿由礼部整理后交与内内侍省①,而这厚厚的一沓纸,此时正在陈应棠手中。他早已得知过选的秀女姓名,苏芩玉便在其中。    他翻着那摞纸,终于见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长叹一口气翻开,只见上面写了她的生辰八字、籍贯、家世以及其他相关。每本册子皆是由各花鸟使从各地带回来,除了秀女的外貌不能改变,其余尽是由人意掌控,尤其是专长一项,更是写的天花乱坠,只求面圣时能多让皇上看一眼。    而芩玉这一栏写着:擅字画三个字。他想起当今圣上极爱书法,尤其是唐朝草书,曾派人去民间寻大量名家真迹收藏宫中。想了想,将那页纸抽出,寻了相同的纸张,临摹着那页纸的笔记,重新誊抄了一份,那三个字改为通琴艺。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明白,在宫中,琴艺出众的比比皆是,况且宫内已有专门的司乐,这一项对于秀女来说,便相当于一无是处,这样,芩玉便隐没在那些秀女中不再出挑。    他轻轻吹干墨渍,将它插入原本的那页,又细细审视一番,才放心的合上收好。做完以后,他又觉得好笑,就算她没有被选为妃嫔,成为了女官或者普通宫女,与他来说又有何区别,为何要做这等无用之事?    母亲那边已得知此事,叹息着这女子终与他无缘,他静静听着,心口隐隐作痛。每次看到桌上那块印章,便提醒他与那人失之交臂,既然无缘,为何不能放弃?    芩玉不知自己的命运就这般被人轻轻改动,进宫这几日,那新鲜劲一过,思乡之情日甚。宫中规矩甚多,从第一天起,便有人每日教她们宫内规矩、礼仪,那些繁文缛节哪是这帮小姐们受得了的,其中一两个便仗着家世显赫,顶撞教习嬷嬷。    没想到,那嬷嬷不似宫外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当众按照规矩将那秀女责罚,不仅丢了面子,还得了一身伤,从此,便再没有人敢越矩。    她本以为这宫内也跟外面一样复杂,却没想到会如此照章办事。难道是她想多了?    旁边兰溪笑她天真:“你只见着那受罚的秀女家中是高官,却不知道,这次她定是不会受封的。”    她奇道:“为何?”    “我前几日听几个秀女暗中嘀咕,说那人父亲乃是朝中主战一派,圣上虽在两派之间犹豫,却仍是想要和的,如今牵扯到后宫,这些嬷嬷的态度便很明显了。”    她瞪大眼睛问:“原来这后宫跟朝政还有干系?”    兰溪笑了笑,说道:“这些年跟辽国之间边境一直不安稳,朝中为了这件事早就吵个不停,就算不是圣上的意思,恐怕别人也容不得那秀女受宠。”见她若有所思,笑道:“反正你不愿当妃嫔,这些不知道也没有关系。”    却听芩玉缓缓说道:“我能成为秀女,乃是因为祖母疏通了关系,背着父母将我选上,起初并不知她为何这样做,还以为是她不喜我,将我送进宫碰碰运气,毕竟以我的性子,能得到圣宠谈何容易。”    “可是,就在昨日,有名宫女来找我,我才知道祖母在汴京的弟弟家出了一位妃子,按辈分应叫她姑姑,那宫女便是她宫中的,让我明日前去拜见。”    兰溪闻言大吃一惊,问道:“那你如何打算?”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是个秀女,难道还敢不去?只不过,不知她叫我去有何意图。”  兰溪见她面带愁容,说道:“恐怕是要提点你呢,这宫中女子,不全是采选进来,还有些便是后妃的关系直接入宫当了贴身宫女,恐怕这位娘娘便是如此打算。”    她闻言犯了愁:“就怕会是这个原因,那便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是非了。若有你一半的机灵,我也不用像现在发愁。”    兰溪自嘲一笑,说道:“我哪里是机灵,不过是因为这宫中有人传递消息罢了,也不怕告诉你,父亲在这宫中有个旧识,那些事便是他托人传给我,否则,我就算再聪明,也断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两人将私密话都毫无保留的说给对方,相视一笑,彼此之间又近了几分。芩玉犯愁明日拜见娘娘,不知道如何回话,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脑中思索了各种方式,却都觉得不妥。    二日,果然有宫女来寻她,带着她躲着人从后门出了院子,沿着长长的宫路走了片刻,拐到一座宫门前,从那进去走不久,便到了一座院子。    进了门,远远的看到堂中坐了个女子,芩玉记着刚学的规矩,低头看地,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的进去,按着宫女方才所教跪下行礼,喊了声拜见娘娘。    她心口砰砰直跳,紧张的声音有些颤,偏偏那位娘娘迟迟没有叫起身,让她愈发不安起来。  “起来吧。”悦耳却带着威仪的声音传来,她这才慢慢起了身,也不抬头,恭恭敬敬站着。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她闻言慢慢将头抬起,这才看到面前坐着一位年轻妇人,却又带着中成熟风韵,那身上等的素罗窄袖宫装衬得她更多了分雍容华贵。    她只扫了一眼便垂下眼,旁边宫女夸道:“这苏小姐长得眉清目秀,倒是有几分娘娘当年的风采呢。”她知道这是句恭维话,这位娘娘跟她几乎算是远亲,况且她的相貌大部分随了母亲那边,哪来的相仿之说。    只听那妃子说道:“瞧着倒是个好模样,也不枉姑母求我帮着提点,一旁坐吧。”    她轻声谢了恩,轻轻坐在一旁木椅上。妃子又问了些她家中情况,她也一一回答。这期间,她觉出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知是妃子在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这会她反倒镇静下来,问到什么便答什么,不慌不忙。    妃子突然问道:“姑母说你精通字画,可我听说那秀女册子上并没提起,这事可是真的?”    她想了想,说道:“奴婢确实习过一段时间字画,也只能说是略知,祖母如此说,大约是觉得奴婢身无长处,才挑了这一样勉强凑数。”    那妃子一听却乐了,咯咯的笑个不停,芩玉不知她为何发笑,仔细回想,自己回答并无不妥之处,心中纳闷。    只听妃子住了笑,说道:“姑母居然养出这么个有趣的孙女,真是稀罕,我本以为,你也跟你她一样,是个极会算计的女子呢。”    这话作为晚辈,听来并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可芩玉吃过祖母的亏,也没觉得不妥,但毕竟孝字为上,也就含糊不明的说了句:“娘娘说笑了。”    妃子原本绷着的脸这会倒舒展开,语气也亲切起来:“听说你们这批秀女一个个都机灵得很,在路上便划了一个的脸?”    她老老实实答道:“奴婢对旁人的事不甚在意,这件事倒是没听过,只是有一日在客栈确实有些吵闹,具体情况不甚了解。”    “难得有你这种心思单纯的孩子,送进宫倒是可惜了,不过既然姑母都开了口,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要尽点心意,说吧,你是想在我这宫中当个随身宫女,还是去圣上身边那几个地方当个女官?”    芩玉想了想,起身跪下,说道:“承蒙娘娘厚爱,不瞒娘娘,小女进宫本就是祖母一人所定,家中父母皆不知晓,虽说入了宫门便难出去,可奴婢并无兄弟姊妹在父母膝下尽孝,只要有一线希望,也想等着出宫那天,求娘娘成全。”    说罢她双手扶地,磕了一个头。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她的命运被抓在那人手中,好似走在悬崖边上,一个不慎,便是天上地下。    “你是说,不想得了圣宠出不得宫?”那声音传来,里面是淡淡的质问,她听了几乎一抖,却仍重重的点了点头。    许久,才听到那位娘娘说:“难得你有这一番孝心,起来吧!”    她一听,知道自己过了这关,忙谢了恩起身。那位娘娘让她回去安心等候,自己会尽力而为,说罢便让她退下了。    她谢了恩,便跟着宫女出了殿门。那妃子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单纯,不浮不躁,或许如此对她倒是一件好事。”    芩玉欢天喜地的回到院中,兰溪一见她便知道此番定是顺利,心中也替她高兴。虽说她得了贵人相助,但心中总是不放心,此后的几日仍坐立不安,不知结果如何。    终于,册封的日子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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