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凝眸,显然摊主的话里透着诡秘,严凉的死果然内情重重。    就她所知的,东平侯府满门忠烈,严凉更是世人眼中精忠报国的义士,抵抗异族,铁骨铮铮。这样的人真会谋反吗?    那些朝堂上的事,曲朝露不懂,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就是严凉被咸祯帝封为城隍这事。    咸祯帝的想法,到底不是世人能知道的,摊主对这些都讳莫如深。    “那便打扰了。”曲朝露给摊主留下一张纸钱,转身离开,谁想没走几步就和岑陌迎面遇上。    “露娘子?”岑陌迟疑的唤了声,怕自己认错人。    曲朝露兜下风帽,露出满头玉片与簪花的点缀,她欠身:“见过武判官。”    岑陌拱了拱手,视线越过她在后方那摊主身上掠了一番,问曲朝露:“露娘子打听侯爷做什么?”    曲朝露仔细避开来往的人群,往一座房子下靠了靠:“您都听见了?”    “是啊,你怎么想着打听侯爷的事了。我们死都死了,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岑陌停一停,语调里多了丝悲伤,“侯爷做了城隍,我做了武判官,有些事就是再不甘再不平,也已成定局,再提起来只会徒惹悲愤,无济于事,不如好好投身我们的新身份。”    曲朝露微微凝眉:“不甘不平,徒惹悲愤……”莫非严凉和她一样,都是含冤惨死的?    她苦笑:“不论如何,至少你们的新身份不算太糟,城隍爷更是高高在上。我却被逼得无路可走,不甘不平和悲愤难过都只能自己吞下,还要被鸳鸯湖里那些人整日的嘲讽。”    “嘲讽?”岑陌想问为什么她会被嘲讽,问出口后才想起好像看过曲朝露的档案卷,她是偷人被夫家沉塘的。    岑陌不免尴尬,想了想,道:“身死不问生前事,你们鸳鸯湖里,长舌妇真不少。”    曲朝露道:“我还以为,您会和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    岑陌笑道:“不会了,我自从追随侯爷起,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更是,哪还有时间忖度别人都是怎么死的。换句话说,就算我和你们湖里那些人一个态度,也顶多说你一句就得了,做什么成天揪着不放。那就太无事生非了,是吧?”    曲朝露不觉心暖:“多谢武判官。”欠一欠身,又听岑陌说道:“侯爷也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你生前的事而嫌恶你。”    曲朝露有些诧异的望着岑陌,这怎么突然提到严凉了呢?    “我瞧见侯爷带回去的那幅画了,他说是你画的。”岑陌笑着赞道,“露娘子的画工真是一等一的好,说句掏心窝的话,你的画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也难怪侯爷向你讨要收藏起来。”    这样的赞许很能给人温暖和鼓励,曲朝露浅浅笑道:“您谬赞了,我的画工是我娘教的,可惜我不太用功,始终没学到我娘的真传。”    大约是起风了,黑漆漆的树枝敲在鬼市一盏盏绿色的风灯上,“笃笃”轻响,如催人回家的鼓点。一阵风把曲朝露的风帽吹起,兜头罩下。她扶住风帽,免得视线被遮挡。    岑陌仰头望着簌簌树枝,说道:“露娘子早些回去吧,我也得回城隍庙了,现在手头上总是事多的很,出来一趟也放松不了多久。”    “好的,武判官慢走。”曲朝露双手交叠在腹前,恭送道,“多谢您开导朝露,愿您有过人的造化。”    和岑陌的这段对话,让曲朝露对于前路多艰的畏惧,戛然而止。    躺在床上静思的时候,她发觉自己不再担惊受怕于严凉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反倒是不能自主的想着那摊主讳莫如深的样子,以及岑陌的那句“不甘不平,已成定局,徒惹悲愤”。    或许因为自己也是死的不甘不平,她控制不住的对严凉的前尘好奇。抚着被角,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不禁魂游天外,想到了关于严凉的一桩轶事。    豫京每逢上元佳节,全城的娘子都要投票选拔才貌双全的优秀郎君,冠以“豫京四公子”的名号。记得严凉连着几年都位居四公子的榜首,排第二的是他的好友凤翔节度使,第三第四倒是总在变化。    曲朝露素来不爱凑这热闹,不过今年却去投了票,投给了刘亦贤,自然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后来刘亦贤中选为第四,曲朝露还为他高兴。    现在想来,那些事好似已过去许久,也是,都隔世了,能不久吗?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坐起身来,望着梳妆台上的那本黄历,动了动手指,招来一阵风,吹得黄历哗啦啦的翻过十几页。曲朝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法术精进了些,可以使唤一两阵风了。    她准备再度接近严凉。上次她等在他去忘川的路上,这次,曲朝露直接等在了忘川河边。    忘川河边开满了彼岸花,曲朝露在花丛中缓缓步行。花海绵延辽阔,仿佛要延伸到天边去,怎么也走不完。    她特意穿着白衣,在血红的花海中形成雪白的一点,如满林红梅中乍然开出的一支白梅,更衬得她明净而澄澈。    严凉巡视完孟婆那边,走过彼岸花海,一眼就看见曲朝露盈然飘飘的背影。    严凉唇角轻翘,又来了,他倒想看看,她是不是又冲着他来的。    曲朝露通过风向感知到严凉朝她走近。她计算着两人间的距离,在距离恰到好处时,猛然转身看他,同时手指动了动,招来一阵风吹拂过自己。    四目相对,严凉立即就明白她的确是冲着他来的,但目之所及,仍旧惊艳的能让他失神。    不同于之前她的精心打扮,这次,她只着轻盈白衣,鸦鬓只坠一枝红珊瑚的双结如意钗,钗头珍珠颤颤而动,楚楚动人。    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她伫立在红海般的花丛里,像是被花丛捧出的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盈然招展,风姿眷眷。    若只是这般回眸也就罢了,偏她红唇间衔着一支彼岸花,花蕊绽放如一条条妖艳的小蛇,在她的唇边起舞。    严凉不免惊叹,原来满目繁华,只为衬得伊人遗世而在。    他停在距离曲朝露不近不远的位置,两相遥望,他竟也是穿着白衣的。    这些天曲朝露见严凉穿的都是一品王爵的官服,虽有昆仑巍峨之姿,却不免庄重刻板,不比眼下他穿着飘逸的白衫,有着风下松的青翠之姿,亦柔和了他通身戾气,显得无比俊秀高华。    曲朝露同样有瞬间的失神,暗想,常年稳居“豫京四公子”之首的人,又怎能没有如此风仪。    她取下唇边彼岸花,捏在手里,徐徐走向严凉。    “请城隍爷安。”曲朝露嗓音轻柔,缓缓抬起手中花枝,送到严凉的面前,“朝露撷花一支,送与城隍爷。”    严凉唇角勾起玩味的笑意:“为何送我花?”    “城隍爷以为呢?”    “我只见过男人给女人送花,却是没见过你这样的。”    曲朝露微垂臻首,娇羞似不胜凉风:“郎君送花给心仪的娘子,是表达爱慕之情的;反之娘子送花给郎君,也是一样的心意。”    严凉哼笑,不接她的花,只笑着打量她。    他倒要看看,他不接茬,她怎么把这戏唱下去。    曲朝露心里的确是尴尬的,但好在心态比上一次有进步,便又问道:“城隍爷为什么不接朝露的花,是觉得朝露不好吗?”    严凉抱臂瞧着她。    “还是城隍爷觉得朝露除了这张脸便一无是处。”    严凉依旧不接茬。    曲朝露黯然道:“看来,您是觉得我虚情假意了吧。”    严凉终于接话了,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虚情假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曲朝露,不久前我才提醒过你,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事,你却明知故犯。”    曲朝露定定道:“我是明知故犯,那是因为我真心倾慕您,从我活着的时候便是如此。”    “你活着的时候,不是有夫君吗?何来的倾慕于我。”    曲朝露道:“城隍爷说的是,我有夫君,他是我的责任和归宿。但我的心我的感情却是不能控制的,我倾慕的是您,严将军。”    严凉不得不佩服曲朝露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力,她这般绝伦的姿容,再加之“表白”时殷切含情的眼神,足以让多少儿郎被打动被欺骗。就连他,尽管心中好笑不已,却也越发觉得自己若稍不注意,就会沦为她的裙下臣。    严凉诡谲一笑:“口说无凭,你说你倾慕于我,可有凭据?”    曲朝露快速在心头思量,接着脉脉一笑,突地凑近严凉,在他脸上啄了下。    “这算不算凭据,城隍爷?”她笑得有几分得逞后的狡黠,“您没有躲开我,我心里很欢喜,这是否可以说明,在您心里,朝露也是不同于旁人的。”她将花枝再往前送了送,“那么朝露的心意,城隍爷愿意收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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