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心中不禁打起了突突,但想着自己的目的,便依旧笑得面不改色。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眼底有刹那的迟疑和露怯,而这极其细微的表情却被严凉捕捉住。    严凉在心中轻笑:明明对他存有畏惧,却来博他的好感,显然是有很强的目的性。    不过,凭她这张脸,倒的确可以博得他的好感,这一点严凉不否认。    “城隍爷要品评我的相貌?”曲朝露浅浅一笑,“我当然想听了。”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渴求,却不想脚下无意识退了两步,绊倒了涮笔筒。    涮笔筒的水洒了出来,在地上迅速的蜿蜒开。曲朝露一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灵光一现,竟是反应飞快的惊呼了一声,就着躲水的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栽向严凉。    严凉只好抱住她。    玉容凑近,芳香袭人,她雪白的面庞上有那么点憔悴,纤细身子抱在怀里亦是有些单薄,但这不能抹去她分毫的美,却更能显示出她惹人沉迷的风采。    她的眸子似生波的秋水,望着严凉。    严凉心头又是一悸,略抬高目光从她发顶上看过去,沉声道:“你是水鬼,还需要躲水?”    曲朝露扒着他的肩膀道:“我一时忘了,还以为是活着的时候在家中作画。我不是第一次弄倒涮笔筒,让城隍爷见笑了。”    严凉将她推开,满地的水蜿蜒成一片迤逦。那支画笔半躺在倒了的涮笔筒里,一滴水从饱满的笔尖滴出来。严凉忽然就想到接风宴那天,曲朝露在他身旁饮酒,一滴金黄的酒液从她的唇角泄出,滑过她的下颚,颈子和锁骨,在她滑腻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长长痕迹,最后没入领口若隐若现的春.色中。    他又听见自己心头的悸动,只能猛地压下。面前的当真是个绝顶尤物,连他这样定力出众的男子在她面前,都会无法控制的心猿意马。    严凉意味深长的一笑:“只怕你不是一时忘了,而是别有目的。”    曲朝露心中一紧,却茫然问道:“城隍爷何出此言?”    严凉笑道:“你做的太明显了。”    曲朝露一时语结,被这么直接拆穿的尴尬,令她低下头。    “时候不早,我要去孟婆那边。你离开水怕是也有一定时间了,早点回去,免得伤了魂体。”严凉又将曲朝露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似笑非笑的语调让人完全无法察觉他心头的惊艳:“曲朝露,类似今天这种事,你最好不要再弄出第二次。我做东平侯时,凡是怀着目的接近我的女人,在我这里都讨不到本分便宜,大多数也没什么好下场。”    曲朝露垂着眸子,紧张得一颗心被高高揪起,严凉的话仿佛化作数九寒天冰冻着她,寒意侵骨。    自己刚试着迈出一步,就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好了,严凉怕是厌上了她,接下来她还要怎么达成目的?    严凉轻声笑道:“不过你既然来这一趟,费了这么大工夫,我也不能太不给你面子。”他瞟了瞟那幅美人图,“你便将那幅画送给我吧。”    什、什么?曲朝露被严凉这一再的转折弄得不知所措,只好道:“这是朝露的荣幸。”    她将画取下,卷好之后双手呈给严凉,膝盖微屈,那礼仪像极了举案齐眉。    严凉接过画时,扫到了她好几双缺了蔻丹的手指,问道:“你什么时候将指甲都折断了?”    是自己想硬闯去阳间却被阻拦,眼睁睁看着曲昙华凶多吉少的时候,翻滚的情绪令她自残而不觉。    “不小心的罢了。”曲朝露浅笑,又福了福身,“恭送城隍爷。”    严凉大步离去,曲朝露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七上八下。    她直到回了鸳鸯湖,还停不下来的琢磨着:严凉到底是什么态度?    曲朝露不禁觉得这次小试很是失败。    本想试试严凉的性子,好调整自己的行动方略。可严凉却拆穿她,警告她,最后又安抚她,简直就犹如给她设下一个迷魂阵,让她晕头转向的不知道该怎么出招。    不禁拨弄起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淡淡在心里自嘲:严凉深谙兵家之道,在战场和朝堂上定也经历了多番阴谋阳谋。她想摸清他的底子、攻他心中最软的那处,怕是不自量力吧……    “哟,这不是朝露妹妹吗?不好好在湖里修炼,又上哪儿招蜂引蝶去了?”    闻及黑沉湖水里传来的这声音,曲朝露的面容在瞬间冷凝,又是婪春。    婪春她们将曲朝露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笑着的,但那笑色里却藏着无数把割人的刀子。    婪春如审视犯人那样打量着曲朝露,轻蔑道:“朝露妹妹刚回来吧,怎么脸这么红?是勾搭上哪位郎君了,和姐妹们说说,给大家伙解解闷呗。”    曲朝露凝眸于她,容色淡淡:“鸳鸯湖里都是一群死人,死人的脸会红吗?”    婪春被这直接的话语呛住,一时语结的干瞪眼。    一个娘子说道:“也就婪春姐姐还能好言好语的同你讲话,我们才懒得搭理你这行为不端的荡.妇呢。”    “既然懒得搭理,你搭理我做什么?闲的没事只能倒贴?”曲朝露的神色冷若寒冰,亦闪过一丝嘲弄,“我没你们这么闲,就不奉陪了。”    说罢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留下婪春等人瞪着眼睛骂骂咧咧的望着她的背影。    难听的言语顺着湖水飘进曲朝露的耳中,她仿若未闻。对婪春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人,不必浪费时间,任她们说去。她们除了嘴上过瘾,根本讨不到半分便宜。    沿着湖底的小路徐徐走回家门口,曲朝露发现,在自己的宅院旁边,多了一座独院小屋。    曲朝露走近那独院小屋,院门是敞开的,她瞧见蒲葵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像是在整理屋中的陈设器具。    蒲葵瞧见曲朝露回来,粲然笑道:“曲姐姐。”    曲朝露浅笑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曲姐姐快进来!”蒲葵忙到门口迎接曲朝露,引了她的手。    曲朝露踏进院子里,四下看了看,又跟着蒲葵进屋,在不大的小屋里走了一圈,发觉这独门小院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恰好能给一个人安稳舒适的住下。    曲朝露问蒲葵:“这是你的房子?”    蒲葵点头:“是!曲姐姐我有地方住了,以后我和你做邻居。”    望着蒲葵发自内心的粲然笑容,曲朝露仿佛也感到心头有那么一丝暖意,像烛火似的跳跃起来。她问蒲葵:“是你爹烧给你的吗?”    蒲葵静了静,脸上的笑容落下,渐渐的像是堆起一个五味陈杂的表情:“我爹不在意我的,曲姐姐。这房子还有用的东西,都是我舅舅烧来的。文书司的邮差替我送到的时候,还带了我舅舅在我坟前说的话呢。”她停一停,笑得温暖又悲伤:“舅舅是除了我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只是我平常不大能见到他。我爹瞒下了我的死,舅舅也是才知道的。他在我坟前对我说他来迟了,希望我去了下面能和我娘团圆,希望我们能含笑九泉。”    蒲葵说着说着红了眼睛,失笑道:“可惜我娘已经转世了,我、我被困在鸳鸯湖里,没办法含笑九泉啊。”    “小葵……”曲朝露心疼的望着她。    蒲葵给了曲朝露一道令她安心的笑:“还好,我和曲姐姐作伴,日子也不会很难过的。曲姐姐,你、你不是还要带着我修炼吗?我随时都可以练起来的。”    曲朝露笑了,蒲葵真是个心中自有阳光和温暖的女子,就算受着大起大落痛彻心扉,也依旧纯然美好。她像是怨戾丛生的鸳鸯湖里生出的一株雪白莲花,花瓣迎着太阳。曲朝露微笑:“你收拾好了就可以来我这边,我们既然是邻居,你便随时来做客。”    告别蒲葵,曲朝露回到了家里。    她从衣兜里取出一只其貌不扬的布袋,解开系带往外倒,倒出了一个藤椅,一张画架,以及一套作画的工具。    这其貌不扬的布袋是个法器,能装很多东西进去。不知这等奇物是怎么流到地府的,总之曲朝露手里钱很多,便从鬼市买了它回来。    她一边收拾画架等物,一边寻思着下一次该怎么接近严凉。    对于严凉,曲朝露实在了解的太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多掌握些关于他的事。兵法里有句话是什么来着?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自己是在和兵家的常胜将军博弈,更该准备充足。    曲朝露决定去鬼市的消息通那里。    再度踏入鬼市,曲朝露兜头披着风帽。青黑色的风帽和地府的颜色溶溶不分,将她一张脸遮了一半,只露出瑶鼻琼口,红唇皓齿。    她站在贩卖消息的摊主面前,轻声道:“是我。”    “你是……啊,是你啊。”摊主想起那天那个情绪失控的绝色女子抓着自己的手,逼着自己立刻去阳间打听一个叫曲昙华的人,“怎么,又要我现在去阳间吗?”    “不,我想知道关于东平侯的事,越详细越好。”    摊主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东平侯就是城隍爷,不禁表情晦涩:“身死不问生前事,你问的还是城隍爷,你居的什么心?”    曲朝露拿出一沓纸钱,摆在他面前,“我想问你,东平侯一世忠良英名,却因涉嫌谋反,死在狱中。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摊主正要接下纸钱,闻言却双手一缩,仿佛纸钱是什么毒蛇猛兽,避之不及。    “这位娘子,这事啊,我劝你别问,你就是知道了也没用。”    曲朝露静静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摊主摆摆手:“这个磨我不推。”他指了指头顶,“有些事阳间的人议论会掉脑袋,你要我去阳间打听这事,是想让知情人都被抹了脖子下来,跟我们作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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