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倾风定定看着我,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我一阵疑惑,御花园不是正在举行宴会吗,他怎会在这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想开口问他,低头捂着领口,装作没听见他说什么,快步拐上一旁小道,对他视而不见。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他一把擒住,铁钳一般攥住我的手腕,破碎的衣襟滑落下来,露出右肩大片风光。 下意识的一反手就想把他过肩摔,等我反应过来,右手已经擒拿住他的左臂。连忙卸掉力道,我装作一不小心绊了一下,跌进他怀里,攀扶着他的左臂柔媚一笑,“怎么,刘将军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 刘倾风抬手扣住我的下巴,勾着嘴角朝我低下头来,笑容轻佻又冷酷。我看着他炯亮的眼睛心下有些打鼓,万一他真对我不轨,那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抬腿一脚,不废了他也定叫他半月下不得床榻! 身体越贴越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我努力维持着慵懒的笑,两手却收握成拳有些颤抖。眼看他的唇就要落下来,我刚想抬腿一踢,他却突然松开手,一把将我推了出去,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颜妃娘娘来者不拒,对谁都这么投怀送抱吗?”刘倾风抱臂站起那里,薄削的唇角满是讥讽的笑。 我被他一推之下差点摔倒,趔趄好几下才将将扶住一株柳树站稳身形。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我在故作柔弱,我可不想被他看出我有功夫在身。赫连钰说了,我会功夫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刘将军可真不会怜香惜玉,也不看看先前是谁在那里动手动脚的。”我幽怨地瞥他一眼,很不满。 “呵,”刘倾风冷笑,“谁敢对颜妃娘娘动手动脚,不怕被打进冷宫吗?” 我顿时心下一沉,先前那些话果然被他听到了!无奈这话是从我自己口中出的,只怕陷害郑贵嫔的罪名我是坐定了,再辩解也没用。不过想着皇帝的计划,这黑锅本就是他要我背的,我现在就是一个为了皇后之位不择手顿蛇蝎心肠的毒妇,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想到皇帝布置的任务,我心下冷笑,反正黑锅已经背上,也不在乎是否黑上加黑了。掩去心底厌烦,我瞄了刘倾风一眼,似嗔似怨地说道:“哪儿敢把刘将军打进冷宫,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将军生气了,见了本宫就不喜,所以一把推开?” 刘倾风闻言挑起眉梢,似乎是起了兴趣,又慢步朝我走过来,半眯眸子审视着我,“颜妃娘娘这是在怪微臣没有扶住你吗?”他戏谑地瞄一眼我捂着衣襟的手,又抬眼看我,“先前是怎么说的?你连跳一支舞都不给我,如今又肯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脸上浮起虚假的笑,朝他飞了个眼风,“谁不知道前日卢大人已经告老还乡,下一任兵部尚书就是刘将军呢?!” “哦?”刘倾风面上含笑,眼底却是鄙夷的冷酷和凉薄,“那这么说,娘娘如今已经看得起在下了?” 我捂在右肩上的手轻轻打着圈,斜眼看着他,“那要看你能给本宫什么了。” “比如说?” “比如说……”我慢慢抬起头,朝他媚惑一笑,“和你爹、你们刘氏一派,联本上奏,拥护本宫登上后位。” 刘倾风眸子冷冷一沉,很快掩饰过去,抬手托着他自己的下巴,有些玩味地说道:“那以后,在下岂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入幕之宾?” “怎么,不敢?”我嘲讽。 扬起下巴,刘倾风垂眸定定看着我,忽然轻声地笑,“愿意效劳!” “那好,”我莞尔一笑,作烟视媚行状看着他,“本宫就等着刘将军的佳音了。” “定不负娘娘所托。”刘倾风嘴上答着话,眼睛却有些发热,不时往我胸前身上瞄,装出一副色迷心窍贪恋欲念的样子。我心下冷笑,也不和他点破,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只是两个人各怀鬼胎罢了。 事情说妥,我朝他淡淡点下头,转身就往回走。只听刘倾风在后面道,“慢着,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说。” 我停步回头看着他,挑起一边眉梢。 刘倾风凝神看着我,目光微动,里面有阴鸷的神色一晃而过。微微垂眸,他重又挂起吊儿郎当的笑,慢慢开口,“娘娘这一身绿衣不好看,还是红色比较适合。” 我嘴角一抽,看着他有些无语,转过身匆匆离开,免得忍不住想打他的冲动。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表情那么严肃!我一边走一边暗地里骂他,老子穿什么都好看,用得着他说! 回到长乐宫,我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下来,杵在衣柜前面踌躇。 “娘娘您怎么回来了?”长云看见我很惊讶,忙不迭走过来。 “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回来换一件。” 长云看了看地上衣服,也没再多嘴,走到衣柜旁边挑挑拣拣,拿出来一套浅黄色荷叶边流苏的宫装华服,“娘娘穿这套吧,和您这半山髻正好相配。” 我皱着眉毛看了一眼,随便在橱子里一指,赌气道:“算了,穿这套吧!” “娘娘,您不是不太喜欢红色吗?”长云看着我微有些诧异,手上却动作不停,拿出来那套水红色的衣裙给我换上。 我自己整理着衣襟,撇了撇嘴,“我不喜欢,有人喜欢。” 长云笑着看我一眼,里面满是内涵。我无奈地叹气,果然这小丫头会错意了。照照镜子,我觉得那一身水红色怎么看怎么像个水萝卜,不过想着赫连钰正好喜欢红色,就当是穿给他看的好了, 换好衣服,正逢着长秀回来找我,我便领着她又往御花园里去。大热天里跑来跑去,又穿着整套的衣服,热出我一头汗,听着那些蝉噪蛙鸣接连不停,心里很是烦躁。长秀体贴地跟在一边,拿着团扇给我扇风,叫我慢点走,不用着急。原来皇帝遇上急事,去了上书房,宴会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开始,那些宾客们此时都坐在那里正无聊呢。我这才松口气,放缓步子擦汗。想必刚刚遇到刘倾风,就是他等烦了,在这御花园四周闲逛吧。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的理由,难道他还能预料到我的衣服会破,专门在那里等着我不成? 不过算起来,从见到刘倾风开始到这会儿,已经很有些时候了,难道皇帝还在上书房?到底是出了何事,竟撇下一众宾客都不管? 询问长秀,皇帝去上书房,可曾叫哪位大臣一同去? 长秀摇摇头,说是不曾,那些大臣们都还在揽嘉园里等着。 “那李丞相呢?没去上书房,也在揽嘉园?” “在呢!”长秀眨巴着眼睛说道,“丞相大人一直在和郑大夫谈天,驸马爷李公子也在呢!” 我皱起眉头,又问道:“那瑞王爷呢,也在揽嘉园?” “瑞王爷?”长秀偏偏小脑袋,“瑞王爷好像还没来呢,一直未露面。” 我闻言,眉毛皱得更紧了,不禁猜测皇帝去上书房见的人可能就是赫连钰。假若是真的,那到底是什么事叫皇帝如此着急,竟连宴会结束之后都等不及?甚至连舒雅公主中风都顾不上了? 不知不觉到了揽嘉园,没想到皇帝已然在那里了,我连忙抬起笑容,不紧不慢地走到皇帝身边坐下。四公公先前已经禀报过了,舒雅公主已经没事,只是依旧昏睡着,只怕今天的宴会是来不了了。皇帝又问我几句,我一一回答仔细,他这才放下心来。 一众宾客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却不敢表现出来,纷纷询问舒雅公主的状况。其实他们更想知道的是皇帝刚才去上书房做什么了,只没人敢问。皇帝笑着站起身,挥挥手安抚众人,说舒雅公主没什么大事,只可惜风寒抱恙,卧病在榻,今天的宴会要缺席了。本是为舒雅公主庆生而准备的宴会,如今主角来不了,就当是给准驸马爷的接风宴吧,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 皇帝这话一出,顿时下面阵阵喝彩,宾客们纷纷向皇帝敬酒,庆贺皇家又多了一桩喜事。敬完皇帝又敬李言默,四师兄也被捧上了天,推杯换盏间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排排湖绿衣衫的小宫女端着托盘上来摆宴,戏台子上重整旗鼓,换了一场热闹的武戏铿铿锵锵,唱将开来。 我不经意间和刘倾风对上目光,只见他满目戏谑地将我身上红衣瞄了瞄,扭回头去,唇角却依旧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努力把脸憋红,想装出一丝害羞的模样,然后又欲拒还迎地看着刘倾风,悄悄朝他飞了个眼风。皇帝给我的任务,就是要试探刘倾风是否已经真心归属,包括即将给他的兵部尚书的位子也是一种试探。而我要做的就是争取他的信任,让他相信我要拿身体去换取他的支持,以此登上中宫之位。 这是我和皇帝私下的交易,赫连钰并不知道。先前我不同意,觉得皇帝得寸进尺,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多了。可后来我又同意了,因为我发现皇帝竟然将此事瞒着赫连钰,他们兄弟二人向来无话不说不谈,交心得很,即使是为了试探刘倾风,皇帝又何必瞒着赫连钰?难道是皇帝开始忌惮赫连钰的势力,开始兄弟阋墙?我总觉得皇帝在暗地里筹划什么阴谋,担心对赫连钰不利。与其漫无边际地猜测他的目的,倒不如直接同他合作,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谱。 正想得出神,忽然间听着有些吵闹,抬头看到原来是赫连钰来了,宾客们都站起身来,借着宴会的机会开着玩笑,要晚来的王爷罚酒。赫连钰也不推辞,自罚三杯,然后向皇帝和宾客们告罪,说是校场上有事耽搁,因此来晚了。我看他果真像是才来的样子,不禁更疑惑了,如果皇帝先前在上书房见的人不是赫连钰,那到底是谁? 悄悄看一眼皇帝,发现他正和李言默郑大夫等人执着酒杯聊得欢畅,我收回目光,依旧想得没有头绪,心下里琢磨着要不找个机会问问他,他叫我做事,总要告诉我所以然吧! “皇上谬赞了,犬子不肖,不过是年少气盛,卖弄些辞藻罢了,当不得真。”李言默坐在右边首席,放下酒杯拱着手,跟皇帝客套。 “李丞相不必多礼,”皇帝哈哈笑道,“李公子博学多才,朕自然要夸!依朕看来,你这个当爹的快要被儿子赶上了呢!” 皇帝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听得众人齐齐脸色一变,瞬间的静寂过后,众人连忙又该干啥干啥,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看上去一群人你敬我我敬你,喝得很欢,其实都是在做戏,无一不竖着耳朵,时刻留意皇帝这边的动静。要知道,天子的一言一行,无不牵扯影响着整个朝堂乃至大华天下的时局。比如说刚才,依着皇帝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想要重用四师兄李慕,夸赞不说,甚至连“儿子超过老子”这话都说出来。李言默官拜丞相,皇帝竟然说李慕比他爹还要强,这话里的意思真要追究起来,可就有点令人胆颤心惊。 李言默即将天命之年,即使不算太老,但是一国丞相之位恐怕也坐不了几年了。一旦他退下来,丞相之位由谁担任?李慕回来之前,众人一致看好户部尚书梁溢,不惑之年正当雄壮,出身又是官宦世家,能力也强,由他继任丞相之位,没有人会异议。可如今半路上杀出一个李慕,驸马的身份一摆,那就是皇亲国戚,再加上那一份沉甸甸的《十七谏》,李慕的才华众人有目共睹,即使有人心下不服,却也无话可说。李言默解职至少还有两三年时间,到那时候,李慕的羽翼正好已经丰满,而梁溢逐日老去,到那时候还能不能挽住雄风还不一定。所以说这个丞相之位,很难说下一任会是谁。 我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悄悄朝四师兄看去,只见他坐在李言默旁边的席位上,曲起一条腿盘膝坐在那里,那是他一贯的坐法。不时有人向他敬酒,四师兄只是淡淡一笑,抬起酒杯朝那人遥遥一举,然后仰头喝尽。修长的下颌抬起,能看到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有酒液从嘴边滑落下来,他抬起手轻轻一抹,动作随意又洒脱,毫不拘束。 舒雅公主缺席,四师兄无疑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一众宾客们时不时地就扫他一眼,或者直接盯着他看。皇帝和李言默他们说着话,也不时地瞄一眼李慕,似乎是越看越高兴,就喜欢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样子。而赫连钰似乎也对李慕很感兴趣,手里捏着酒杯慢慢地喝着,眼里有着不同寻常的神采。 我心下忍不住有些发笑,只怕四师兄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坐在那里,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个不停。果然,时间一长,四师兄开始生气了。微抬嘴角,四师兄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抬起眼睛一一和那些复杂的目光对视。一时间空气里好像有火花四溅,比伞外的阳光还要灼热。那些人受不住四师兄的目光,纷纷败下阵来,而四师兄依旧歪坐在那里,嘴角嘲讽的笑容更深了。最终,他和赫连钰目光对上,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空气却像凝结了一般,瞬间冷到冰点,似乎有什么一触即发。 如果说目光能够交流的话,那么四师兄和赫连钰恐怕已经对话上千句了,可也似乎什么都没说。我坐在一旁莫名的很紧张,担心他们擦出什么不好的火花,毕竟赫连钰不喜欢我那一群师兄,四师兄也不喜欢赫连钰这个王爷。正想做点什么,引起他们的注意,好挪开他们的目光,结果那两人却同时移开视线,谁都没有看我。 ……好吧,我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心下腹诽了几句,四师兄也就罢了,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赫连钰就没有看过我,这叫我情何以堪?这叫我怎么相信我们俩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恩爱小情人?虽然现在还见不得光,但即使为了避嫌,也不至于看都不看我一眼吧?我坐在那里有些郁闷,赌气也不稀罕看他了。 最后,宴会在一片和乐中结束了。散席的时候,我随着皇帝一起将宾客们送到正华门,四师兄走的时候,悄悄看我一眼,朝我点了点头,那目光依旧温暖和煦,是我的四师兄才有的目光。我不禁心下一暖,也悄悄朝他颔首示意。 回想起宴会上,四师兄神色里有些微落寞,虽然他总是笑着,可只有我才知道,他在垂眸时的笑容,其实并不开心。没找到机会私下和他说话,我只能默默看着他,无能为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见到舒雅公主,所以落寞?毕竟过去二十年,他也从未见过那个将要陪他共度一生的人,好不容易能见到了,舒雅公主却突然病了。 我为舒雅公主惋惜,也为四师兄惋惜,可是当皇帝宣布舒雅公主不能参加宴会的时候,我似乎看见四师兄目光微颤,有些如释重负?也许是我看花眼,舒雅公主病了来不了,他怎么会轻松? 看着李慕渐渐走远,我抗拒去想他的身份,去想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四师兄,而我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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