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酒喝过第一轮,皇帝就带着我离开了,有我们在那里,刘倾风这喜酒也喝得拘束。众臣宾客簇拥到门口送驾,被皇帝赶了回去,让他们喝酒去吧,难得有一天闲日,不必如此多礼。  坐在车厢里,皇帝阖着眼睛在那里闭目养神,这点倒是和赫连钰很像,一坐马车就犯困。我轻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眉头略微一蹙,睁开一条缝斜睨着我,神情很不满。  这御驾护卫严密,车厢两侧无人能听见我们说话,稳妥得很。我心里疑惑很久了,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你为何要放过宋府?即使不让他们拿银子买命,宋府的家产一样要充公,你这样做,不是故意要落人口实吗?”  皇帝嘲讽一笑:“柏小姐,你管得太多了。”  “不是我多管闲事,”我被他噎了一记,有些生气,“你让我背了个黑锅,我总要知道原因是什么吧?”  一想起这事我就生气,不管是赫连钰还是皇帝,我发现这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城府深深,睁眼闭眼就转过上百个心思,着实叫人琢磨不透。就像这次皇帝要立我为后,他自然知道柴贵妃有危险,所以借我当幌子来保护柴贵妃。可是他要防的人到底是谁呢?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让我也多些防范?柴贵妃重要,我的小命也很重要呀,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万一被人不明不白地害死了,那一定要怪到皇帝头上!  “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害你,长乐宫布有天罗地网,守卫森严,朕自然能保得你万无一失。”皇帝看我一眼,淡声道,“不过你若非要知道,朕告诉你也无妨。朕留着宋府是为了和户部尚书梁溢抗衡,宋府家大业大,在帝都里面盘杂的势力不比梁家小,即使柴老匹夫倒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京城首富黄百万已经死了,宋府若是真的栽了,剩下梁府一家独大,他很快会变成第二个柴国公。”  我闻言颇有些惊讶,“户部尚书梁溢,就是少卿梁成岫他爹?我见过他几次,矮胖身材面目和善,看上去挺木讷老实的呀!”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听说过吗?”皇帝冷笑,“他女儿梁成兰也一样,表面上温婉柔弱的样子,其实最会耍手段!”  “梁成兰……就是兰妃?”我瞪大了眼睛,不太相信皇帝的话。宫里那么多妃子,唯一我比较喜欢的就是兰妃,她从不像别的妃子那样对我冷嘲热讽,还有她生的小公主赫连允澄也很可爱。  皇帝半眯起眼睛,脸上的神色阴郁又冷酷,“朕下的命令,除了贵妃那里,其他宫中点的熏香都加了料,因为朕不想要除了贵妃以外任何一个女人的孩子。可兰妃她偏偏就怀上了,你觉得这个女人怎么样?”  我在心下里鄙夷,要不是他去临幸,人家又怎么能怀上孩子。不过这话我不敢说出口,只是闷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皇帝重又阖上眼睛,车厢里静静的,能听到车轮从青石板路面上碾过的声音,辘辘地响。良久,皇帝忽然又开口了,微暗的车厢里,他的声音阴沉沉的,带着丝难掩的抑郁,“柏颜,朕劝你一句,缈云阁不必再去了,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陛……陛下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惊了一跳,抬头飞快瞄他一眼,又低下头。我去缈云阁查找与我爹案子有关的卷宗,没想到竟然被他发现了?  皇帝微哂,“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记住就行了。”  车厢里重又安静下来,我也不敢再接话了,只是木头一般僵在那里,好半天没缓和过来。我一直弄不清皇帝对我爹这个所谓的“奸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能让我进宫,护我周全,甚至对我态度也还不错,但那是因为赫连钰的关系。他视赫连钰这个兄弟重于一切,我毫不怀疑,即使是柴贵妃也不能相提并论。所以我是沾了赫连钰的光,在皇帝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更何况前番在草原上,我看到皇帝对李言默颇为倚重,于是更加忌惮了。若皇帝知道我想为我爹翻案,想杀了李言默,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一路回到皇宫,皇帝马不停蹄去上书房处理政事去了。我原本想着回长乐宫休息一下,忽然想起有日子没见舒雅公主了,于是转个弯去了碧兮宫。  知事的小太监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大宫女碧芜就冲出来迎接我,那满面的喜色,好像我就是那地上躺着的金元宝,“颜妃娘娘,您可来了!奴婢眼巴巴地盼了好久呢!”  “怎么了这是?”我笑着问道,又回头嘱咐长云先回去吧,自己进了碧兮宫。  碧芜跑上前来给我行礼,也不待我说起就径自起了,轻轻拉着我的衣袖急道:“娘娘,您快去看看公主吧!待在内殿里好几天没出来了,叫门也不开,奴婢们快要急死了!奴婢去长乐宫找娘娘好几次,侍卫都说您不在,还好娘娘您今天终于来了!哎——娘娘您慢点跑——别摔了——”  我心下一阵沉重,舒雅公主闭门不出,一定与那天遇见的那个人有关,她该不会是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吧?脚步匆匆穿过九曲回廊,碧绿浓翠的夹竹桃花丛,我提着裙裾一路飞跑,一直冲上大殿。顾不上给我行礼的宫女内监们,我跑到内殿门前才缓下脚步,喘着粗气抬手敲门,“公主?公主?我是颜妃,你开一下门呀!”  偏头贴到门扇上,只听里面静默一片,悄无声息。我心下一紧,也顾不上多想就倒退一步,撩起回旋腿向门扇踹去。“吱呀”一声响,门扇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舒雅公主。我瞬时瞪大眼睛,眼看着踢出去的腿收不回来了,连忙侧身一翻从舒雅公主身边擦过,整个人“嘭”地一声摔落到地上。  “怎么了,你又发什么疯?”舒雅公主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扶我。  “还不是因为你……”我揉着跌得生疼的后背,倒吸着凉气眼泪汪汪的,“还好铺了地毯,可怜我三尺八的老腰了……”  舒雅公主扶我站起来,眼看着我没什么大事,顿时敛去一脸担心,又恢复了如常的淡漠,“谁叫你那么急躁,还不等应门就动起粗来,陆先生说的没错,你就是只泼猴。”  我哼了一声,揉着后腰问道:“那泼皮老头呢?好几天没见他了。”  “陆先生已经走了。”舒雅公主淡淡回道,一边把门阖上,挡住了外面那一丛丛疑惑又担忧的目光。  我哦了一声心下欢喜,那泼皮老头终于走了。随步跟在舒雅公主后面,一手掐着腰绕过金丝银绘的屏风,“你在忙活什么呢?听说你好几天没出去了,把碧芜她们急坏了。”   舒雅公主也不答话,径自走到案桌旁坐下,盯着面前的白纸发呆。我奇怪地走过去,只见宽大的案桌上散乱堆叠着一些字画,二十四支玉管狼毫笔从小到大摆了一排,旁边笔洗里的水已然是污成了墨色。案桌正中铺着一张上好的雪月宣,淡色的墨迹绘着一个修长的人形,广袖博带,衣襟佩兰,眉目疏朗,笑容明灿,显然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总觉得看着有些熟悉,只是画上的人不过寥寥几笔,勾画的并不仔细,我看了半天也辨不清这人到底是长了个什么样子。  “这……这人莫不就是那个叫‘黄亦安’的?”我也在案桌旁坐下来,拿胳膊肘捅了舒雅公主一下。  她的眉头轻蹙着,脸上的神情有些挫败的失落,半晌,道:“可惜我不擅丹青,想着把他的笑容画下来,却总是画不出一丝□□。”  我看着桌上那厚厚一叠草稿,不禁哑然,“弄了半天,原来你躲在屋里画画呢!”  她转过头直直地看着我,深潭般的眸子沉静无波,“我这样做,是不是很蠢?明知再也见不到,还想着把他画下来?”  “不蠢。”我笑了,拍拍她的手背,“想画就画吧,画着开心就好,不过要小心别被人发现了,那可麻烦。”  舒雅公主又看我一眼,也笑了,“你果然离经叛道得很,若让皇兄知道你教唆我在房里画陌生男子的小像,一定会重重罚你。”  “我哪有教唆你?”抬手捏了她一记,我哼声道,“既然你这么想让皇上罚我,那我现在就去告你的小状!”说完站起身作势要走,舒雅公主也不拦我,依旧坐在那里淡淡地笑着。我在屋里溜达一圈,摸了个又红又圆的大苹果拿在手里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公主,听说快到你的寿辰了,你想要什么?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不过是寿辰而已,年年都一样,有什么可准备的。”舒雅公主半阖着眼帘,兴趣缺缺,只是垂目看着那画上的人,雪白的脸庞面无表情。半晌,她忽然抬头看着我,深潭般的眼睛亮亮的,“你若真想让我高兴,不如再带我出一次宫吧,我想去‘落霞居’,据说那里的米酒是整个帝都最好的,我想去尝尝。”  我闻言迟疑一下,上次带她出宫就出了大事,下次若是再带她出去,指不定会闹出多大乱子。虽然提到那“落霞居”的米酒是整个帝都最好的,我也有些心痒,但我又不是傻子。舒雅公主说想去那里喝米酒,不过是想着或许能遇见那个人罢了。我咬着嘴唇沉吟半晌,本想着拒绝,可是看到舒雅公主满脸期待的样子,拒绝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心下一横,闭眼点了点头。  本想着第二天就行动,趁热打铁,因为那个人说他到帝都是初来乍到,只怕不是这京城里的人。谁知道再晚几天他会不会离开帝都了呢?舒雅公主也想着快点出宫,两个人叽叽咕咕计划一通,密谋了一整个下午,结果被赫连钰一张帖子搅黄了。  柴俊小侯爷从大牢里出来了,赫连钰约我和他一起给柴俊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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