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娘走到家门口,院落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鸡笼里的母鸡咯咯的叫声。 竹竿上挂着她早上交给沈蓁蓁的长衫,看上去清爽干净,只是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李丽娘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处无人,走上前去,将长衫拧了拧,彻底拧干水,才露出个笑。 蓁丫头第一次洗衣裳,能洗成这般模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李丽娘满意点点头,一回头,就见本该在书房念书的小叔子正站在屋檐下,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李丽娘还当小叔子看到了她刚刚的动作,心虚笑道,“蓁丫头呢?衣裳洗的不错。” 覃九寒指了指西侧的西隔间,“里面躺着。我看着仿佛是中了暑气,正要请黄伯过来看看。” 黄伯是凌西村的赤脚大夫,医术一般般,年轻时候在医馆做过学徒,虽然因为师傅为人吝啬没学着什么大本事,但治治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黄家住在凌西山脚下,平日村里人有些小病,都会去那寻他。 李丽娘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赶紧催小叔子去找黄伯,“你赶紧去,我进去看看蓁丫头。” 说完,头也不回冲进了西隔间。 一进西隔间,就看见躺在床上满脸虚弱的沈蓁蓁,小小的人儿侧着身子缩在竹床上,额上颈上沁着细碎的汗珠子,往日里嫣红粉嫩的唇瓣,此时干裂发白,仿佛一只生了病的猫儿。 李丽娘看得心疼坏了,连忙上前去摸了摸沈蓁蓁的脸,还好,不算烫。她正要出去打盆冷水给沈蓁蓁擦擦汗,就意外发现床脚放着的一脸盆清水,盆檐上还搁着快干净的棉布。 李丽娘来不及细想,就拧了棉布,细细给沈蓁蓁擦了脸上的汗珠,又把她领子拉开一些,在颈肩处抹了几把。 她正低头搓洗棉布,就见去请大夫的小叔子领着个人进来了。 一看,还有些眼熟。这不是黄伯的儿子么? 覃九寒走在前面,一进来,就发现了沈蓁蓁的领口微微露着,倒不算暴露,只是白嫩嫩的颈子和纤细漂亮的锁骨晃得人眼花。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身后人的视线。 黄执正和李丽娘点头示意,等转回视线,也没发现带路的覃九寒换了位置,还斯斯文文拱拱手,“床上这位姑娘便是覃兄弟喊我阿爹来看的病人么?”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只看得见床上人的脚,穿着雪白的罗袜,看上去小的能让人握在掌中细细把玩一般,一看便知是个姑娘家的脚。 李丽娘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蓁丫头还衣衫不整了,立刻假做给床上人擦汗,实际上靠着小叔子的遮掩,给沈蓁蓁理好了领子。 覃九寒垂眸看了看被棉布遮盖住的瓷白肌肤,眼底看不出情绪,脚往旁边一侧,不着痕迹让开了。 黄执这才看见床上躺着的病人,一眼望过去,最吸引视线的,就是床上人巴掌大的小脸,本来就乖巧的长相,因为生着病,便显出一股子虚弱,让人忍不住想要细心照顾她。 黄执愣了愣,才回神上前,手搭在床上人白皙的手腕,沉下心把着脉搏。 李丽娘急忙问:“怎么样?蓁丫头没事吧?” 黄执露出个温和的笑,安抚她,“覃嫂子别着急,人没事,就是中了暑气。我开几贴药,喝了就好。” 李丽娘紧紧皱着的眉头才算是舒展开来,赶忙起身去熬药。因为覃九寒去喊人的时候提前说了可能是中了暑气,所以黄执的药带的恰好对症,省了再跑一次的麻烦。 看过病,开过药,覃九寒便送着黄执出了门。 * 因为这一场病,沈蓁蓁因祸得福,好几日不用干活,没几日就又将肤色养得瓷白。 “丽娘姐姐,我喝完了。”沈蓁蓁两手捧着瓷碗,朝李丽娘笑弯了眼。 李丽娘转身接过她手里的瓷碗,顺手用水冲洗了一遍,照例询问她的身体,“今天还头晕么?” 沈蓁蓁乖乖摇头,“不晕了。我可以和姐姐一起干活了。” 李丽娘笑着摇头,“不急。你来咱们凌西村这么久了,还没出去逛过吧?正好我做了炖鸡,咱们给黄伯家送一碗去。今天我遇着黄小大夫,他还问我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沈蓁蓁帮着拿碗盛炖鸡,怯怯问:“覃少爷会不会生气啊?” 李丽娘失笑,这孩子胆子真小,不过,小叔子说话做事确实有气势。“不是让你喊覃哥哥么?喊什么少爷啊?咱农家人,不兴这些。” 覃哥哥。沈蓁蓁在心里默默喊了一遍,然后浑身打了个冷颤,使劲摇头,“还是不要了!” 李丽娘逗她,“这么害怕小叔子啊?你可是九寒带回来的呢。” 沈蓁蓁鼓了鼓腮帮子,回想起那日跟着覃九寒回来的场景。 其实,虽说是一朝入狱,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吃什么苦。她算是走运,遇上了不爱作践人的衙役,只要乖乖的不惹事,就不会吃苦。但这个不吃苦也只是相对的,一个娇娇小姐,沦落到牢狱之中,光是肮脏的环境,就能逼疯一个正常人。 沈蓁蓁也不例外,但她性子娇归娇,实际上并不软弱,反而很能适应新的环境。所以,一同入狱的几个姑娘家,其他几个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失常,到后来,甚至歇斯底里,如同疯婆子一般大闹起来,还因此受了不少苦。 只有沈蓁蓁,一直老老实实听话,不闹,只是偶尔偷偷流眼泪,流着流着,没人哄,就自己把自己哭睡着了。 那个时候,她就想,要是爹爹真的犯了大罪,她要被处死,那就死了算了,反正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判官一定会判她重新投胎的。这样的话,她就投胎去找娘亲,还做娘亲的女儿。 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几日后,衙役进来了,然后领着她,又出去了。 然后,她就见到了覃九寒。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场景,身形瘦削的男子站在一从杂草旁边,阳光洒在他靛青色的外袍上,晕染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她因为牢狱之灾而担惊害怕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抚平了。 身后的衙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丫头,你走了大运,去吧。”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衙役那句话背后的涵义,只是傻乎乎往前走了几步,跟在覃九寒身后,逃离了让她心惊胆战的地方。 等她艰难攀爬上牛车,一直冷着脸不言不语的男人忽然开口了,“沈琼父子二人已流放宁古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沈蓁蓁语塞,她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娇小姐,又天生性子软,从来不会自己拿主意。从前是娘亲替她拿主意,后来是爹爹和阿兄替她做决定,她本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男人,奢望对方能替她做决定。 可是她忘了,面前的男人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亦不会对她有半点怜惜之情,就连救她出来,也并非像她想的那样,是为了报答爹爹的授业之恩。 男人只是淡淡开口,“我可以带你回家,只是,你若是惹麻烦,我便赶你出去。我这人,最怕麻烦,带你回家已经是个大麻烦,所以,你最好不要惹出事端。” 其实,现在想起来,覃九寒并没有说什么狠话,她到了覃家后,覃九寒也并没有对她如何,甚至还给了她一荷包糖,但她就是下意识记得他那句话,下意识想要远离他,躲着他,生怕自己碍着他的眼。 连躲都来不及,还怎么可能喊他哥哥。 沈蓁蓁抿抿唇,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试图去讨好男人,躲远一点就好了。 “蓁丫头?蓁蓁?”李丽娘见她有些走神,唤了她几句。 沈蓁蓁下意识抿唇一笑,亲热挽着李丽娘的胳膊,笑眯眯转移话题,“丽娘姐姐,我们走吧。” 她一笑,腮帮子两个甜甜的梨涡就露了出来,显得格外讨喜。 李丽娘被她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刚刚在聊些什么,两人就拎着小篮子,有说有笑出了门。 覃家在村里东边,离村口更近,黄家则靠山脚而居,两家算是隔得很远了。 因此,从覃家到黄家,几乎要穿过整个村子。 经过黄大娘的嘴,全村人都已经知道沈蓁蓁的存在了。李丽娘怕村子里人多口杂,也没说实话,只是说沈蓁蓁家里遭了难,来投奔亲戚的。因此,李丽娘和沈蓁蓁一出现在村子里,便有不少大娘大婶上来打招呼。 沈蓁蓁向来乖,在外人面前性子就更软了,稍微一打趣,就小脸通红,小猫似的躲在李丽娘身后,连头也不敢抬了。 李丽娘护着沈蓁蓁,同那些大娘大婶讨饶,“好了,好了,姑娘家脸皮薄。我家蓁丫头平日里连门都不出,这回是要去黄小大夫家道谢才肯出门。顾大娘您这么一闹,可好,蓁丫头以后就更出不了门了。” 这时,一直躲在人群里偷偷看着沈蓁蓁的顾宇,也红着脸出来劝人了,“阿娘,你别打趣沈姑娘了。” “顾臭鱼,就你会卖乖!那天不晓得是哪个,偷偷在覃家门口探头探脑。”见顾宇出去卖好,一直和顾宇不对付的傅靳抱胸冷嘲。 他说还不算完,跟着他的小跟屁虫傅小文啪嗒啪嗒跑到沈蓁蓁身边,扯着她的衣角,软糯糯道,“姐姐,是真的哦!小文也看到了!” 这下好了,连小孩子都跑出来作证了,顾宇更下不了台了,连带着沈蓁蓁也羞红了脸,深深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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