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觉得自己魔怔了,脑子里竟然反反复复出现那人的形象,还有他站在车外侧着身子认真教她时打在她身上的侧影。  她记得当时他半环在自己身后,嗓音低沉,身体微微散发出的热度侵入她的肌肤,两人隔得很近,呼吸相闻。  她一抬眼,便能看见他的眼睫。    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苏锦从来没有与一个男人在一个半封闭的空间隔得这么近过。    她知道自己的美丽,也享受这份美被他人欣赏,但是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要么就是有人明着保护,要么就是有人暗处监视着。当你的身后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时候,想做些什么稍微亲密点的事情也是有心理难度的。当然,也更挑战这些还在学校念书的文弱书生的胆量。    苏锦一直以来就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很难喜欢上一个人。    读书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有人献殷勤是正常的,什么好东西有趣的玩意儿给她也是正常的,因为家里人都是这样对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过她认为天经地义的事别人却不这么觉得,有人在背后骂她说轻浮不知廉耻她也是知道的,因为如此,她更是要显出自己的特别来,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别人满满的喜欢,别人的天上月掌中宝对她而言就像是得到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玩具罢了,谈个恋爱玩玩,就跟过家家似的,玩腻了也就断了。    后来她大了些,觉得这样不好,就顺着她们的意,也不随便恋爱了。  这可倒好,原来那些男生努努力还有希望有机会可以成为她的唯一固定交往对象,现在却再没那个机会了!不过也让一些人再没有了其他顾忌,人人都觉得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顶顶优秀的男子都不观望了,一窝蜂涌上去向她献殷勤,跟她同一届的闺秀们都恨的直咬牙。    名声都是从女人口里散播出去的,她在联大读书那阵,名声可谓是差到了极点,不过在男生口里,那绝对是大学最美好的回忆。    你试想一下,刚走出了宿舍去,在沉重的课业压力下整个人都丧丧的。  上课的路上,千篇一律的暗色调中,零零星星几个女学生都剪着学生头,穿着蓝白相间的学生装,这时一个盘着简单发髻,衣着色彩靓丽、长发飘飘的女生对你回眸一笑……真是心都要被笑化了。  不过煞风景的是这女生身边总是有个冷着面孔的哥哥守着,所有人都知道苏俊彦对打自己妹妹主意的人动手的时候有多凶残,除非苏锦真真正正点头同意,还真是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    后来苏俊彦毕了业,大家都以为机会来了,摩拳擦掌等着,没想到她不入学,反而直接出了国,多少人的芳心就这么碎成了渣渣。    上船的那一刻,是督军亲自开车送的,苏延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跟洋人恋爱结婚,可不能就这么不回来了,否则他非得亲自赶过去把她拎回来不可。苏锦没有忤逆自己父亲的意思。如今自己拥有的这一切都建立在父亲打下的基业的基础上,他处理四处爆发的乱子够不容易了,她不想随便给他找不痛快。    在国外待了三年多,饮食起居有管家照料着,她每到一地就请一个翻译,即使有语言天赋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见到的男人也都是那个样子,没一个有自己父亲勇武。    她走马观花般地周游列国,美其名曰游学。这些国家的大学入学更简单些,拿出几张大额钞票就可以入学,虽然不过是当个旁听生,但也足够了。    就是这样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角色,相比那些为了拿到毕业证而奔波劳碌如海绵一般汲取知识的留学生,她反而看的更清楚,因为被洋人压着打久了,被国内夸成绝世香花的西方先进世界,到底是怎样一个样子。  这里反而显得更加地崇拜金钱,上层人物间的交际更加地虚伪,所有人都是戴着一样的面具,人情反倒是更加淡漠。只是在学校,学术界更好一些,尊重知识是放在首位的。    当然,在国外,她也关注那些女子都会喜爱和关注的东西,珠宝,鲜花,华衣美服,学习他们贵族的仪态,但很快也就厌了。她拥有的太多,没什么东西能够提起她长久的兴趣。不过她对语言还是狠下了一番功夫,方便读懂那些西方的小报。    自恋这件事情实在是被洋人养坏了胃口。    他们这边表白心迹更加热情,简直就是要死要活,夸她的词连说上十天都不带重样的。他们说她是海上舶来的一颗东方明珠,光辉可比日月;是一朵笼着晨雾的娇嫩的玫瑰蓓蕾,拥有着被上帝吻过的容颜;是花园里开的最盛的那丛娇软的紫丁香,让人心驰神往。  这倒也不是说谎,相比之前的稚嫩娇美,现在她更长开了些,身量更加苗条,不过相比外国女子的高大成熟,虽然看着不像小孩但是体格更为娇小。  因为保养得当,她的皮肤更是细腻的连毛孔都看不见,整个人都像浸润着柔和的白光。    国外虽然对她无感的人也很多,但若是喜欢她这一款的,真的像是嗡嗡的蜜蜂循着花香找来,赶也赶不走。    但即便如此,除了再一次舞会上和人接了次吻以外,很快她就厌倦这种类似爱情的游戏,不久就回了国。只是留下个后遗症,就是得时常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然后开始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欣赏自己的美貌,收集各式各样的镜子都成了她的一种独特癖好。    回来之后她已经二十,打听到她居然还没遇上喜欢的人,于是母亲开始着急给她找对象相亲,虽然现在还没什么眉目。    苏锦想着便翻了个身,脸色有些羞红。  说好的对男人没感觉,今天这不听使唤跳动的心脏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自己竟然第一次被如此的无视?是因为他身上有和父亲相似的气质?还是因为自己看他的第一眼就被他的脸吸引,而他却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    苏锦用被子蒙住头,打算把没出息的自己闷死算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苏锦发现自己眼下罕见地出现了黑眼圈。    真是夭寿哦~苏锦恨恨地往脸上敷着粉,天知道她多久没做过这件事了。一不做而不休,干脆苏锦撸了个全妆,仔仔细细把红唇涂好,觉得杏花微雨江南的意境是出不来了。    那干脆就一枝浓艳压海棠也不错。    “小姐,付成上校来了。”  她才刚刚描完最后一笔眉,外边一个丫头就敲了敲门,在门外通报道。苏锦让她进来,说:“你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出来。……对了,记得给他上杯茶。”    “放心吧小姐,这些我们都知道的。”那小丫头很伶俐,说着就退下了。    苏锦坐在那,望着镜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小姐,我帮你梳头吧。”文雨本来是在整理房间,见苏锦没动作了,就先去铜盆里净了净手,走过来帮忙。    她细致的用梳子把苏锦柔软的长发打理好,然后看了看那些小瓷瓶,挑了一瓶出来,帮她细细护理着。她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问:“小姐你打算编个什么样的发式?”    苏锦只侧对着镜子任她打理,拧着帕子,心中莫名烦乱。她摇摇头:“你随意吧。”    “也是,我们小姐怎样都好看。”    “是吗?”有人好像不这么觉得。    “当然了!”文雨诧异,从前小姐可从来不会这样问。    苏锦蹙着眉,看镜子里的女子也不怎么顺眼了,一个称得上是明艳的妆容,也被她带出一丝哀愁的意味来。    “好了。”过了一会儿,文雨浅笑,她编发的能力可是一流的,一双巧手稍微挽了挽,整个发式便显得活泼了起来。之后便挑出一根简单的红玉嵌着金丝的簪子插上去,明艳大方。    苏锦歪了歪头,那簪子上坠着的红玉也随之晃了晃。    “好看好看好看!小姐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快去见付上校吧!”文雨笑着夸赞。    “谁说我要去见他了?”苏锦下意识反驳。又觉得不对,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我的意思是,我还得等下再去。”苏锦补充道。    “好的小姐。”文雨有些懵,要等一下做什么?    苏锦纠结再三,还是出了门,每往前走一步心情就吊起来一分。  “你老是跳做什么!”苏锦走到堂前,捂着心口抱怨一声,跺了跺脚。    她今天穿着件绀碧色的裙子,上袄用的是最清雅的传统豆绿色,印满浅色的暗花,腰间用红色丝绦打了个络子系着;衣服从上至下由浅入深,层次分明,端的是一个素雅沉静,这一相反相成之下,将妆容衬得更加精致美艳了。    池阜城,也就是这苏州城里的付成上校,早就在堂侧喝着茶等着了。    苏家下人都有礼有节,他一来,就有人奉上茶和糕点,他也不急,随便用了几块,早上也没吃早饭,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么早做什么,所以即便苏锦久久不来,他也没什么怨言。    坐久了,难免想出去透透气。他也没走远,看着一抹碧色由远及近,他便也折返回来,只是这苏小姐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停在堂前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不满地跺了跺脚。    这是责怪的意思吗?池阜城不免内心有些歉疚。大不了明天来晚点,不要平白扰人清梦。    他走上前,开口:“苏小姐。”    苏锦被吓了一大跳,睁着受惊的小鹿眼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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