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阜城在家排行第三,是池远端最信任的儿子及手下干将之一,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兄弟几人年纪都差不了多少。 大哥遇事冲动鲁莽,二哥又是个姨娘生的,他和四弟一母同胞,年纪也相仿,便最得父亲看重。 他生出来开始就在随军,那时候没什么记忆,只记得到处是枪炮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在土房子里躲着,一睁眼都担心糊着泥巴的草墙会倒了。哭闹是绝对被制止的,引来集火全部人都得完蛋,池远端并没有派太多人保护他们,毕竟所有人的脑袋都在裤腰带上系着,活命与否只能看天意。 后来他一个人被接到山上,那里的人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粗旷豪放的态度令他记忆鲜明。自己当时明明才是五六岁的孩子,也会被抱到桌上喝酒,没人把他当孩子特殊照顾,这里的孩子才几岁,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偷偷下山到林子里,布置个陷阱,再过几天去看,总有洋鬼子掉进去,若是人还在就补一枪,人不在被救走了也不亏。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这边的山民对这些都懂,根本不会上当。 比起在战场上泾渭分明的敌我两方互轰,山头上的善恶更加模糊一些,有时候会顺手从洋人手里救几个平民俘虏出来,人家才刚千恩万谢过,可能过两天寨子里吃不下饭了出去抢的也是这一批人。 他是受过关照的重点保护对象,不过总有人不服气在暗地里使绊子欺负他。性格使然,他不会去告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他无比清楚,在这里,弱小就是原罪,你只能证明,你比他所想的更可怕,或者说,成长的速度令人害怕。 十岁,他成了这些孩子间的无冕之王,无论是年长些的还是欺负过他的,两年后都对他心服口服,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 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争夺存在感,战事平了,刚把他接回去时,连他内心是渴望的。 渴望认同,渴望赞扬,可是他已经学不会该怎样去撒娇,去争取更多的爱。他只能让自己更加自律,自律到严苛的地步,把自己这些年缺失的文化课一点一点补上来。 他与父亲手下几位副将天然的亲近,他们身上带着熟悉的匪气,他生活在那多年,更拿得准他们心里想要什么。 不过这些现在的他当然给不了,他手里没有牌。 只是他相信这是暂时的,他将来总有一天能给得了。 进了军校,全A毕业,但他没有老老实实在父亲手下做一个副官,而是自请带着自己的小队去边境剿匪,实质上更多的是发展自己的势力。他从不急躁,一点一点地收服自己认为的可造之才,又派人一队一队地把“战利品”送回家里去,把自己看上的人混在战俘之中,父亲很欣喜于他的收获,一次次提升他的军衔,那些原来本是草莽的高层军官们也慧眼识珠,亲自在俘虏中发现一个又一个“新鲜人才”,然后把他们送进自己军队历练。 甚至连不怎么在乎他个人发展的母亲收到礼物也会写信过来褒奖两句。 他就隐身在草莽里,看着自己选出的那些稚嫩的面孔一步步往上升,看着他自己的势力一点一点往军队深层蔓延,只是没有人有所觉察。 没有人猜透他的想法,也没有人知道他在下多大一盘棋。 毕竟他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只雏虎而已,在外餐风露宿,虽然是取得了些成果,但游离在权力中心外,要是东北发生什么变故,最终他也只会成为他某个兄弟手里的一把枪罢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他父亲一身旧伤,年纪大了许多决策都并没那么精准,兄弟们都蠢蠢欲动。出于这一层考虑,他本来也是想找个机会回去,但一次偶遇改变了他的全盘打算。 他在草丛中埋伏,听到一个年轻军官带领一队人马打马走过。 华东苏家。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仅仅一个东北,那还不够。他或许可以做点更大些的事业,而不仅仅是甘于守成。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往家里连夜传了一封信回去,派的是自己的绝对心腹;确保没有后患之后,自己以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的身份,在折了苏俊彦手下一批绝对精锐之后投了诚。 在外随他征战三年,出谋划策,这边作乱的流匪基本横扫的差不多了,他也彻底收获了苏俊彦的信任。唯一算错的是,苏俊彦为人处事与他们那边完全不同,竟然走的是交心的路子;当真真正正成为了他最好的朋友、下属、兼心腹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心底有一丝内疚。 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性子一向比较冷淡,所以有些情绪波动基本上也无人发觉。 现在的局势很是耐人寻味,所有人都知道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变。先传出父亲身体恶化了,大哥第一个跳出来作妖,却因为不过是个幌子而被折了刚长硬的翅膀软禁在家;自己的亲弟弟倒是老老实实,第一是他地位稳,从学校毕了业之后接手了一些还算要紧的政务,处理的也算不错,第二也是因为得不到他的消息而不敢轻举妄动。 在这边苏延存已经开始怀疑他,因为遇见的一个“熟人”还呆在土匪窝里,被抓了之后疯狂向他求情,他还算聪明,没捅破什么,为了防止意外,于是自己光明正大向苏俊彦求了情把他给放了。 可能他被抓的地方离池阜城被“招安”的地方有些远,苏延存老谋深算一些,想不通一个普通土匪能有这么强大的关系网,认为他有问题,于是就把他一个上校军官派过来陪他女儿学车。 美人计? 池阜城想不通,他一向知道苏家有多宠女儿,苏俊彦也是妹控,无数次在他耳边说他妹妹多可爱多听话多漂亮,能找到的任何最好的东西都先挑出来给妹妹带回去。如果是真的,对一个尚且不明身份的卧底使这一招,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 可又有什么解释?他不可否认,自己第一次见到苏锦的时候确实很惊艳。虽然只是淡淡一个抬眼,却像是看到一朵开的尚好的白玉兰,大气又优雅,还带着一丝俏皮,眼底盛着他满是好奇。 当漫长的铺垫后,她的真实形象与脑海中的想象重合,带给他的冲击却更大,本来以为是夸大其词,可那份美貌实质上却是如何描绘也不为过。 他当时正因为那件事跪着,第一次见面,却是一个令人羞窘的状态。 是的,羞窘。 他很惊讶于自己还有这般感受。 她对他好像有些兴趣,不过却不明显,池阜城觉得自己当时忍住了没回头看是对的。他不想再陷入那双眼眸里。 之后几天,他觉得自己已经回复平静,奈何身边装了一个苏锦动态实时播报器,以前听听就过了现在却一桩桩一件件莫名印在了心底,令人心浮气躁,事情也做不好。 所以当那天,苏俊彦一脸抱歉地找到他,说他的任务被人接替时他觉得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砸下来一个消息要他最近都去教他妹妹苏锦学车,并且在这段时间贴身保护她。因为苏州城里混进来一批南洋来的特务,好像是准备要搞点事情,等彻底收拾完他们、证明了池阜城的清白之后,再决定是否调他回来。 苏俊彦先是安慰他一番,之后一脸不忿地警告他不要打他妹妹主意。 他倒是完全相信他。 可他,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忠诚和纯良啊。将一只可能是豺狼的人,放到向来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白兔旁边,真的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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