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苏锦没有见过师娘,却是见过白然的女儿的。那个时候她还只有两三岁的样子,生得粉雕玉塑的,小小的一团被白然抱在怀里。那也是苏锦第一次见到白然笑得那般柔和,还拉着一起出来逛街的朋友,偷偷尾随着偷看了他很久。 现在这个小姑娘已经八岁了,模样微微张开了一点,却依稀还有她两三岁时的影子。苏锦多希望自己是看错了,她不是白然的女儿。这样在看到她时,白然的目光也不会那样缱绻。在看到她身侧坐着的那个虽染风霜却风韵犹存的女人时,他的目光,也不至于那般忧伤。 苏锦抿了抿唇,看着白然看着那个方向出神,有些小心地问道∶“老师……要过去吗?” 她看见白然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只是面色难看得吓人∶“不了。” 不知是否因为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缘故,他向来清浅温润的音色听着有些暗哑。他似乎并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甚至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她,所以才这样极力保持着平静,仿佛真的只是看见了几个眼熟的陌生人一般。然而他努力相安无事,却依旧有一个清凉的声音穿过重重嘈杂,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爸爸!” 苏锦清晰的看见,这一生呼喊令白然的身体都僵了起来,目光已是控制不住,再次往那个方向掠了过去。他的小姑娘在看见他看向自己后,又满是惊喜的叫了他一声。然后从同样僵直着的女人身前挤过去,兴奋的冲他扑了过来。 他们离得原本也不是很远,白然却往前走了几步,生怕他的小姑娘一不小心会撞到哪儿、摔到哪儿。直到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他才算放下心,无比温柔地拥着她,道∶“暮暮又长高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在家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当初是他给自己的女儿起的名——白暮。意味无论暮暮朝朝,他都想守着她,守着这个家。 他曾以为,自己真的能一直幸福下去。却未想过,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容不下绝对的圆满。 “暮暮有的,暮暮很乖的。”年仅八岁的小萝莉在褪去了刚见到他时的兴奋后,眼眶忽然就开始发红∶“可是爸爸,我这么乖,你可不可以多陪陪我?我想听爸爸讲故事,想听很久了……” “你李叔叔,也是会讲故事的……” “李叔叔是李叔叔,爸爸是爸爸。我要爸爸……” 白然被她软糯糯的几声“爸爸”几乎击得溃不成军,他甚至差一点就想答应下来她的要求。他怎么舍得他的小姑娘难过呢?他连她稍微皱一下眉都要心疼。 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有些为难的看向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女人。他看着她把白暮从自己身上拉开,拉到身后去。他看着她有些严厉的呵斥住了暮暮的苦恼,心底痛成了一片却又无可奈何…… 在他的前半生,他所有对于家庭的留恋、所有缱绻的温柔,几乎都缘自于这个女人,他曾经的爱人——顾秋期。 “真是抱歉,这孩子有点顽皮。”她对他浅浅的笑,温婉又文雅,却是把他隔离开来,仿佛他真的只是从前认识却又不算熟悉的故人。 白然也露出一个微笑来,面上除了苍白,什么都看不出来。然而他的唇才轻微动了动,话头便被后进来的男人截住了∶“这不是白然吗?这么巧,一起吃吧。” 白然从来都有一丝浅浅的弧度的唇终于凝成了一条直线,这会儿过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顾秋期现在的丈夫,李择栖。在他与顾秋期刚签好了离婚协议书时,也是他从他面前,光明正大的带走了她和他的女儿。 如今早在白然起身的时候,便也跟着站到了他的身侧。这会儿见李择栖过来,也差不多看懂了些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连忙说道∶“不了不了,我们已经点了菜了。” “哟,还有个小美女啊。”李择栖的语气带了些嘲讽,还特意瞥了顾秋期一眼。 “啊……我是白老师曾经的学生,现在也是他的同事了,又恰好住的近,所以才一起出来吃饭的。”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刻意暗示什么,苏锦连忙解释道。她可不想他的老师,平白受了别人的误会。 李择栖却没理她,见顾秋期垂下了眼眸,仿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又笑着说道∶“点了菜有什么要紧,大家坐到一起吃也热闹——白然,你也许久没见过暮暮了吧,暮暮可是很想你了。” 按照离婚协议,白然每周都可以去见暮暮一到两次。可是后来,顾秋期就以孩子要上辅导班为由,使他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暮暮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愿,也没有与李择栖呛声,只为他那一句“暮暮想他”,便微微点了点头,与他们共同坐了下来。 李择栖是个很健谈的人,哥俩好的和白然天南地北的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是什么好朋友。白然只是淡淡的应几句,目光总在暮暮身上绕着。然而暮暮似乎是害怕再被顾秋期训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光吃饭也挺没意思的,白然,难得这么巧,不如咱俩喝点?”李择栖说着,已经给白然倒了满满一杯白酒,道∶“白然,我得谢谢你,暮暮实在太可爱了,即使我是她后爹我也挺喜欢她的。不过我和秋期也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已经两个月了。等孩子生出来以后,办满月酒,还请你捧场啊。” 白然的目光终于从暮暮的身上收了回来,他的面色似乎愈发苍白,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虚弱不堪的病人,拿起酒杯的手却稳得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他说了句“恭喜”,一杯酒就这么飞快的灌了下去。 “不愧是秋期从前喜欢过的人,真是爽快。”李择栖这么说着,却字字句句都在表示白然已和他们的生活,再无瓜葛。他又给白然倒了一杯酒,用各种理由同他碰杯,仿佛一定要灌倒白然。那迫不及待的想看白然笑话的模样,仿佛白然是他的几代仇人。 不过这顿饭一直吃到傍晚,白然也没有被灌醉。反而是李择栖,已是颠三倒四,不知东西。 白然帮顾秋期架着李择栖塞进出租车里,一贯的体贴周到∶“用我送你们吗?你自己可以吗?” 李择栖已不省人事,顾秋期一个女人要把他架回家也挺不容易的,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用。”在拉开车门想要从另一边坐进去时,顿了顿,又说了一句∶“白然,记得回去吃点药。日期我都是看过的,应该都还没过期。” 面对她的关心,白然也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就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谢谢,我知道了。” 顾秋期见他刻意的疏离,也就没再说什么,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暮暮,坐进了车里。白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绝尘而去,久久未动。 “老师……”苏锦小心的叫了一声他,喝了那么多酒他的脸上却一点没红,反而透着诡异的白,令苏锦心惊不已。 “抱歉,连累你也耽误了这么久。” 这算什么连累呢?她若是想走,怎么也能离开,只不过是担心他罢了。 苏锦知道白然向来都如此客气,刚想顺着他的话说“没关系”。就见他忽然皱紧了眉,快步走到一旁的草丛旁,颤抖着肩膀,无声的呕吐起来。 苏锦连忙跑到了他身侧,想抬手扶一扶他,却看见他吐出来的除了酒,还参杂了一缕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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