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看着颇显老态的外祖父,心里自责又愧疚。    她真是太不孝了,外祖父都这么老了,她都不知道。她还记得小时候,外祖父是不拄拐杖的,他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常把她扛在肩上玩。    她长这么大,林兴成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更何况带她玩?此时想来,林卿卿越发悔恨难当,视线都不敢往周老太爷的身上落。    周老太爷一进门,就瞧见了林卿卿的一脸泪痕,眼眶更是红得跟小兔子似的,他惊讶地看向周一山,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怠慢卿卿了?”    “怎么是我?”周一山拧眉,伸手去捞林卿卿,“我来时她也哭着。”    他不喜欢林卿卿跪在地上,在他看来,姑娘家就该骄矜尊贵,就像他过世的妹妹一样,从来骄傲明艳,不弱人半分。    也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是这么个软弱的脾气?但他转念又想,林卿卿没有亲娘护着,亲爹也跟后爹似的,长成这样也是正常。    “舅舅,让我跪着吧。”林卿卿知他好意,可她心里实在难受,恨不得跪个三天三夜。    周老太爷是成了精的,搭眼打量了林卿卿几眼,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多半是收到了礼物,觉着周家好了,心里感到愧疚了。    他笑眯眯的,把林卿卿提了起来:“我听下人说,你给我买了尾锦鲤?在哪儿呢?”    “搁那儿了。”林卿卿一抹眼泪,视线一扫屋里,指向了角落。    周老太爷仍然拉着她的胳膊:“快,扶外公去瞧瞧。”    林卿卿眼眶又是一热,哽咽着道:“好,外公。”    她扶着周老太爷到鱼缸前,只见那尾锦鲤正在假山旁边静止不动,看着就跟睡着了似的。    周老太爷眯眼打量几眼,很是高兴:“你有心了。”    在周老太爷的打岔下,林卿卿终于不哭了,三人慢慢说起话来。    老太爷很会套话,在林卿卿没察觉到的时候,就把她的底子掏了个底朝天。    得知这些年林卿卿在林府过的什么日子,周老太爷很是不悦。想当年,他好好的闺女嫁给林兴成,却年纪轻轻就死了。    旁人都以为,周氏是生产林卿卿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养好,才撒手归西。但周老太爷和周一山有别的看法,只是苦无证据,才一直按捺着。    此时见周氏唯一的骨血在林家受着委屈,都有些忍不得。    “在这住着!不回去了!”周一山直接道,“哪日出嫁了,也从舅舅家走!”    林卿卿咬着唇,又觉着眼眶发热。    如果说林府是一座冰窖,周府就是一个火炉。一个冻得她难受,一个烤得她快化了。    “就住你娘从前住的院子!”周一山是当真的来说的,“那院子常有下人打扫,没荒废着,稍稍收拾一下就能住。我叫你舅母给你拨两个丫鬟,每日陪着你玩。再拨两个嬷嬷,照顾你的起居。瞧你瘦的,浑身没二两肉,等舅舅把你养胖了!”    林卿卿长这么大,也没受到过这样熨帖的关怀。她不由得想,自己这是沾了母亲的光了,正因为是周家的表小姐,她才能有这样的关怀。    她不由得又想,她才仅仅是周家的表小姐,就有这样细心周到的关怀。当年她的母亲周氏,又该是多么受宠?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    说了这会子话,已经到了中午。    周一山早就叫人置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吃饭时不停往林卿卿的碗里夹菜。林卿卿珍惜这份关怀,舍不得不吃,到最后撑得脸色都变了。    “好了好了,再吃就给撑坏了。”还是周老爷子看出来了,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    林卿卿很不好意思。    “一会儿叫下人熬点消食汤。”周一山道。    林卿卿点头。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就见周老爷子的眼皮开始往下垂,林卿卿扯了扯舅舅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    舅舅点点头,两人轻声站起。    不料,才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周老爷子的声音:“一山,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老爷子的眼皮又睁开了。    “卿卿去外面坐着,舅舅一会儿送你去休息。”周一山又坐了回去。    林卿卿自己来到外头。    刚走到门外,不提防听到里头传来一句“苏家”。    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依稀能听得出来,他们在说苏瑾和她的婚事。    林卿卿的脚步便顿住了,想了想,她往回走了两步,站在花瓶后面听了起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舅舅就问她的婚事,是不是定了苏家小子?她说是,舅舅不大高兴,要说什么,却被外公打断了。    林卿卿想,她小的时候在周家,一直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是这回再来,他们在饭桌上同她说话,从前的严肃几乎都不见了。    她不知道是周家的家风改了,还是刻意照顾她,不想叫她觉着拘束。    正想着,就听到里头传来周一山的话:“那小子不干不脆的,怎么配得上卿卿?”    外公答道:“卿卿喜欢他,你没看出来?”    “有什么好喜欢的?两个面团子凑一块,能过出什么好日子来?我不同意!妹妹也是的,竟然跟人家指腹为婚!人要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偏长成这样,配不上卿卿!”周一山抱怨道。    外公叹了口气:“你当我同意?可有什么办法?卿卿喜欢他啊!卿卿才跟我们亲近了,你这一下子棒打鸳鸯,她以后还跟咱们来往吗?”    周一山不说话了。    几乎是一瞬间,林卿卿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自从进了周府,她就一直在哭,眼泪落了一回又一回,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懊悔、自责、愧疚都哭出来一样。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走近。    林卿卿连忙快走几步,躲到门外头,装作并没有听他们说话的样子。    “怎么又哭了?”走出门的周一山,瞥见林卿卿的眼眶红红的,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妹妹,简直是个哭包。    他不知道刚才的话被林卿卿听了去,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林卿卿哭什么,就问道:“可是有什么委屈?对舅舅说来!不管是谁,舅舅都给你出气!”    他不说还好,林卿卿已经止住了眼泪。可他这么一说,林卿卿又哭了出来。    根本忍不住,眼泪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说决堤就决堤。    “舅舅,你对我太好了,我才哭的。”林卿卿也很没办法,捏着帕子擦眼泪,抽着鼻子解释。    周一山听得忍俊不禁:“你的意思是,我若对你不好,你就不哭了?”    林卿卿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我不会在对我不好的人面前哭。他们想我不高兴,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重生回来,她在林府受了那么多委屈,也只哭了一回,还是背着人哭的。    周一山心里一疼,暗中把林兴成骂了八百遍,走过去摸了摸林卿卿的头顶:“你想的很对。”    林卿卿在周家待了一整天,周一山想留她住一宿,可是林卿卿自从得知母亲给她都留了什么东西后,就坐不住了:“我改日再来。”    她来周家这一趟,既有跟周家重修于好的意思,也有探一探当年周氏到底都给她留了什么的目的。    从前她不争不抢惯了,重来一回,她恨透了冷漠的林兴成,恨透了狠毒的黄氏,才不要让他们得逞。    她要把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全都抠出来!    “等舅母和表哥回来后,舅舅就派人去接我。”见周一山的眼里有失望,林卿卿连忙笑着说道。    周一山以为自家还是不讨外甥女的喜欢,所以她才要走的,听到这里,顿时高兴起来:“好,好,我明日就叫他们回来!”    倒叫林卿卿有些哭笑不得:“舅舅,不必如此。”    然后,便坐着周家的马车,往林府行去。    她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两条腿走过来的。    周一山和周老太爷一句话都没说,但走的时候却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并着丫鬟小厮数名,唯恐她有丁点儿闪失。    这份细心和体贴,让林卿卿一路上都弯着嘴角。    直到回到了林府。    “多谢了,你们回去吧。”林卿卿下了马车,就往府里去。    但一个叫迎春的丫鬟却道:“舅老爷让奴婢以后跟着小姐。”    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给林卿卿。    林卿卿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卖身契!    她惊讶地看着迎春:“舅舅说的?让你以后都跟着我?”    迎春点点头:“奴婢力气大,舅老爷让奴婢给小姐干活。”    林卿卿打量着她平平的容貌,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躯,只觉得这丫鬟扔人群里一准儿找不着,怎么也看不出来有大力气。    但既然舅舅这么说了,她也就收了起来:“好,那以后你跟着我吧。”    舅舅不会害她。    迎春立刻露出笑容:“是,小姐。”    她长得平平,但有一双小虎牙,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    得了林卿卿的应声,她转身钻进马车,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这是奴婢的家当。”    竟是早就准备好了!    林卿卿看着她满眼喜悦,并没有不甘不愿的意思,也觉得欢喜:“好。你先用着这些,往后缺了什么,我再给你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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