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元璐道:“无邪弟到哪里都鹤立鸡群。” 杨青摆摆手,道:“倪兄可千万不要再捧杀我了。” 倪元璐道:“这可不是捧杀,是真心认为的。像是在昨天,杨弟左佳人右美女的,实在是羡煞旁人啊。” 杨青又是连连摆手,这时他注意到三人身边的进士,道:“这位是?” 倪元璐为杨青介绍道:“这位是王铎,字觉斯,河南孟津人,年长我一岁,也是我等同年。” 杨青拜道:“见过王兄。” 王铎笑道:“一路上汝玉与幼玄便连连称赞,说是今科同年之中不可不识无邪、建斗两人。闻名不如见面,两位年弟果然皆是风神俊秀,才高八斗。” 又对倪、黄两人继续说道:“我等与之相比,倒像是朽壤比之珠玉了,啊!哈哈哈。” 倪、黄二人一齐大笑。 杨青与卢象升连道‘不敢’,忙请三人坐下,正好五人一桌。 众人坐好,便有一些小太监来来回回的往桌上上菜,都是宫里御厨做的精致菜肴,外面难得一见,几人看的胃口打开,但都没动筷子,宴席正式开始之前,照例要由殿试读卷官说几句场面话。 只见前面袁可立与孙承宗手持酒杯站立,众进士和其他官员见状也都齐齐站起来。 袁可立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在座的各位都是今科进士和朝廷官员。不论是今朝的青年俊杰,还是往日的国朝才子,能汇聚在这琼林宴,都是圣天子的恩荣。当今明天子在位,而或内有水旱之灾,外有夷狄作乱。主忧臣劳,国家养士百载,诸位都是我大明培育的人杰,当上思报答君父,下思抚育万民。尚书日‘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希望诸位铭记于心。最后,老臣祝愿各位同僚平步青云,青史留名;祝愿吾皇万寿无疆。诸君、饮胜。” 众人纷纷答道:“饮胜。”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青五人重新坐下。 卢象升看着正在状元那桌接受敬酒的袁可立与孙承宗,叹道:“两位明公耳顺之年还在操劳国事,尽心尽责,真可谓国家栋梁啊。” 黄道周道:“袁公三朝元老,刚直不阿,不媚权贵,断案入神,这才是我大明之祥瑞啊。有此等明公为我等座师,实在是我等之幸运。” 众人纷纷点头。 黄道周说完便起身,拿起酒杯向袁可立走去,倪元璐与王铎一同跟上。 卢象升也想去,看着杨青不动声色,只顾自己大快朵颐,便道:“无邪兄,你怎么不去?” 杨青嘴里含着饭菜,支支吾吾道:“袁公那里人那么多,一时间怎么回酒的过来。我俩还是晚点再去,也让袁公缓缓酒。” 杨青用筷子指着满桌的酒菜,继续道:“现在啊,建斗弟,我等消灭这满桌的酒菜才最为正经,宫里御厨的手艺可不是外面所能比拟的。此时不吃,正待何时?” 杨青说罢,又向嘴里送了一大口菜。 卢象升觉得有理,便动起筷子,叫道:“无邪兄慢点,等等我,给弟弟我留一些。” 卢象升嘴上说着,手中的筷子却不含糊,开始与杨青争抢起来。 两人就这样大吃起来。 不多时,杨青正在风卷残云间,抬起头,发现对面卢象升叼着菜叶停了下来,道:“建斗弟,你这是怎么了,吃啊?” 卢象升用舌头将菜叶卷进口中,向杨青后面使了使眼色。 杨青这才发现不对,怎么突然间这么静。鼓着腮帮子便向后看去,顿时咽住了喉咙,原来袁可立与孙承宗不知何时又来到了自己身后。 “如此岂不是自己的囧态都被两位明公看在眼里。” 杨青一阵尴尬,不过脸却被憋的更加红了。 袁可立笑笑,在桌上拿起水杯,递到杨青面前,用手拍着杨青后背,道:“喝点水,年轻人胃口大开是好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夫在你这个年龄一顿饭能吃掉一头牛。你还要继续努力啊!哈哈哈。” 袁可立说罢,与孙承宗大笑而去,临走还道:“年轻真好。” 杨青闻言,一时羞赧无言。 与此同时,周围有人窃笑,窃窃私语,好多天后,杨青才发觉自己多了个外号,叫做‘杨饭桶’。 倪元璐三人回到座位,看到狼藉的桌面,倪元璐笑道:“无邪、建斗,你二人忒不仗义,怎么也不等待我三人。” 卢象升扭捏答道:观三位兄长无意吃饭,小弟二人只好代劳了。 杨青一杯水顺下肚子,缓过神来,道:“宫中饭菜实在可口,一时间多吃了两口,还望哥哥们海涵。” 王铎道:“既然如此,无邪,建斗,那你二人便自罚三杯吧。” 杨青、卢象升连道:“好、好。” 接连饮下三杯酒。 两人放下酒杯,才发现三人纷纷动筷,把剩下的菜肴夹进自己碗中,看的两人目瞪口呆。 卢象升道:“三位兄长刚刚还说我俩,现在为何如此作为。” 倪元璐哈哈大笑,道:“和两个饕餮年弟同桌,不能不如此。” 杨青这时压低声音道:“和袁公相比我可不敢自居饕餮之名,毕竟弟弟一顿可是吃不下去一头牛。” 几人闻言大笑。 王铎道:“无邪弟居然敢拿袁公打趣,若是想要我等守口如瓶,哼、哼。” 王铎给了杨青一个‘你懂了’的眼神。 杨青顿时感到遇人不淑,拿起酒杯道:“好好好,弟自罚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四人拍手叫好,杨青一饮而尽。 几人随即说说笑笑,将美酒佳肴一扫而尽。 礼部内一处房间内,袁可立正在和孙承宗一起喝茶。 听着隔壁的喧闹声,袁可立微微一笑,叹道:“真是羡慕这些年轻人,英姿勃发,器宇轩昂,而我等则垂垂老矣,这把老骨头还是早点告老还乡以避贤路吧。” 孙承宗笑道:“不然,我观袁公年富力强,龙马精神,正是老骥伏枥之际。” 随即手指指向隔壁道:“这些小马驹还需要你这老马□□,怎能说出要告老的话。” 袁可立来了兴致,道:“孙公,你看今科进士如何?” 孙承宗摸着胡须道:“日久见人杰,老夫暂时不做评论。不过老夫相信‘江山代有才人出’,英杰既然进入朝廷的布袋中,总会露出来的。” 袁可立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老夫自认已发现一块璞玉,心痒难耐,想要对其雕琢。孙公可猜猜是谁?” 孙承宗笑道:“莫不是那位饿了很久的杨青——杨无邪。” 袁可立听了哈哈大笑,指着孙承宗道:“知我者,孙稚绳也。怎么样,孙公觉得此子如何?” 孙承宗想了想,道:“观其对辽东局势的分析,还是很有一番见地的。不过自古以来纸上谈兵的不仅有赵括,袁公若是想要提拔他,还是要多多磨砺一番。” 袁可立点头,道:“孙公,实不相瞒,皇上已有意愿命我巡抚登莱。我观如今在辽东王师多败,很大的原因便是文臣不晓兵事,导致丧师误国。如此下去,武将做大的趋势,便不可避免。所以简拔出懂兵事的文官,是我等现在义不容辞的责任。” 孙承宗道:“所以你想在今科进士中挑选有天分的士子?” 袁可立颔首,道:“就是这样。科举考出来的士子于‘经义’上或许举世无双,但上了战场,没人考你经义,懂战阵之道,敢拿得动刀子去砍人才是一等一的大道理。刚刚听了杨无邪的上中二策,有一点他说的再正确不过,那就是要主动打女真,绝对不能让老奴将辽东稳固下来。如今国家多事,不可以与承平之际铨选人才相提并论。国朝以文抑武,我宁愿这些人没有领兵的机会,若是有朝一日需要他们去领兵,不懂军略便是带着士兵去送死。上则误国,下则覆家,自己遗笑千古不打紧,会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袁可立说累了,喝口茶继续道:“自东事屡败,而文臣武将相继陷没,主爵者苦于无人可用。若循资论辈以求,则真才安得脱颖而出?今日我观杨无邪,其辽东策略颇有见地,与我向皇上所提出建议颇有暗合之处,便有提拔他的意向。” 孙承宗拍手道:“袁公真可谓是老成谋国之人,我辈不及,愿附骥尾,共赴国难。” 袁可立摆手,道:“老奴还称不上我大明国难,不过是辽东一伙盗贼罢了。但其上下父子贼臣齐心,指挥军队如指臂使。而我大明却人有私心,各自为政,上上下下掣肘颇多。现在若不能精修善政,打击结党营私之辈,训练敢战死命之士:反而文恬武嬉,文官爱财,武将怕死。如此下去,我大明真有覆国之忧。我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能不为皇上分忧。” 孙承宗点点头,感叹道:“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袁可立也叹道:“是啊,幸好我们还有时间。”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天,孙承宗道:“袁公,你何时去登莱?” 袁可立道:“大概要到下月。” 孙承宗沉吟一下,道:“那下个月我也申请去山海关吧。王在晋要在八里铺筑城,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孙元化等人的坚决反对。情况不明,首辅下不定主意,朝廷里还是需要有人去前线看一看的。” 袁可立道:“如此最好,我在登莱,公在山海关,共为犄角,守望相助,可保老奴一兵一卒进不了内地。” 袁可立想了想,嘴角动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孙公,你可是与东林那群人交好?” 孙承宗睁大眼睛,道:“怎么,袁公,有什么不可吗?” 袁可立斟酌道:“也不是不可?只是自古以来人臣结党对国家有害无益,孙公最好还是劝诫一下他们,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此乃天之道。东林如今风头太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孙承宗摆手,笑道:“东林只是一些有着相同信念的君子罢了,哪会危害到国家。袁公多虑了。” 袁可立又道:“孙公还是再想想,莫要看轻结党之事。” 孙承宗起身,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去看看这些进士吧,春风得意之时,我们还是要多多给些鼓励。” 袁可立笑道:“你先去吧,我再坐会儿。” 孙承宗道:“好,那我先去。” 看着孙承宗离去的背影,袁可立喃喃道:“明公,你不会看不到结党的危害,避而不见,不是办法。如此下去,也不知是福是祸。皇上已经大了啊。” 袁可立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三根手指在桌子上敲来敲去,咚、咚、咚之声似乎响应着战鼓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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