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两张甚为稀奇的面孔,徐穆继续言道,“正是。两位仁兄,且听小弟慢言,若有不对之处,还望指正。”  “与我朝交往的番邦,以□□皇帝颁布的《皇明祖训》中十五‘不征之国’为始,至永乐年间诸国争相进贡,至宣统、洪熙、天顺、成化年间渐渐稀少,至今与我国有邦交的国家不超两掌之数。这其中高丽(朝鲜)、琉球(台湾与日本九州岛之间)二国分别蒙我朝历代陛下赐汉姓,其王位承袭,必向朝廷请求敕封才名正言顺,连年进贡,我朝也多以礼回访,国中习汉礼,读儒典,乃是与我朝最密切的番邦。”  马承颔首,“不错。”  “安南国(越南),永乐年间,曾为我朝国土,但因吏治腐败,宣德年间,百姓起义,复又立国,宣宗皇帝赐姓‘黎’。”  “又有南方暹罗国(泰国),国力强盛,逢岁朝贡,福州港常是船只羽立。”  “徐贤弟见识不凡。□□皇帝钦定的十五不征之国,真腊国(柬埔寨)已有多年未曾前来,占城国被安南吞并,爪哇国(印度尼西亚爪哇岛)成化年后不至,苏门答腊(印度尼西亚部分岛屿)据说成化年间丢失了印信,从此便被拒绝前来。又有日本国,永乐年间,其幕府将军足利氏蒙赐‘日本国王’金印,允其十年一贡,开放江浙沿海以供日本商人贸易,至今两国交往不绝。”  “小弟听闻,日本国中有‘天皇’这一名正言顺的君主,为何王印被颁给了将军?”  马承笑而不语。  罗钦顺奇道,“穆弟知道这么多,竟不知这此中缘由?”  眼见徐穆似真的一头雾水,罗钦顺轻轻摇头,“‘天皇’这一说法不只是我朝,高丽、琉球等邻国也是不承认的。永乐年间,我朝并不知足利氏乃其天皇之臣,足利氏为日本最强大的势力,又愿意朝贡,故王印给了足利氏。成化初年,我朝得知此事,欲收回王印,却得知日本国内大乱,出使的行人司官员回奏,其国内皇族、公卿争相逃命。”  摇头笑了笑,“巴掌大的小国,说是国中大乱,其规模估计还比不上京中子弟械斗。从近年来贸易的倭商带回的消息看,现任将军好奢,无德行,估计国内又会乱一阵子。”  “原来如此。”  徐穆顿了顿,问道,“不知今年鸿胪寺可有出使计划?”  马承眉峰不动,“徐贤弟此言何意?”  “小弟身居翰林,翻阅典籍,好奇海外风貌,欲往我大明境外一行。知出访使臣多出翰林,行人司,所以……”  马、罗二人满脸怀疑。  徐穆见此涨红了脸,“小弟已近志学,至今除了大同和京城之间再没有去过别处。赴京赶考时,连日赶路,什么古风遗迹也未停留……小弟囊中羞涩,便是正月,也无法远游……”  眼见徐穆越说越激动,浑身上下散发着“宝宝出不去,宝宝委屈”的哀怨气,罗钦顺、马承连忙顺毛。  “莫急莫急,明年正月,为兄欲回乡省亲,江西古貌丰裕,滕王阁名垂青史、庐山风光甲天下,对了,三清山是道教名山,贤弟若感兴趣,为兄也带你瞧一瞧。”  马承轻声劝慰。  心想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家人不在身边,自己孤身一人,难免心里烦闷。但转眼瞥见离着两丈远的“身怀绝技”的丫鬟,再想起徐穆那一位“义姐”,忽然若有所悟。  “说来,适才为兄更衣,发现屋后有一座演武堂,建得甚好,不知贤弟可方便让为兄开开眼呀。”  “演武堂!”罗钦顺唬得一跳,支着半条胳膊上下打量徐穆还未抽长的身量,咂咂嘴,抢在徐穆怒视之前开口,“不是为兄淘汰贤弟,贤弟的身板,若是习武实在单薄了些,这演武堂建得就多余了。”  徐穆朝他翻个白眼,“我乐意,你管得着么。”转头招待马承,“顺和兄,这边请。”  行至演武堂,入眼便是堂中央一幅覆盖了大半墙面的“极有特色”的水墨画。  一勇猛大汉骑在马上,身着铠甲,手舞□□。□□指处,似是一具卧倒的猛兽。  罗钦顺一脸“佩服”,“穆弟虽手无缚鸡之力,胸中却有浩荡吞天之气,为兄佩服。”  “哈哈……允升兄过奖。”  看见正厅那“惨不忍睹”的巨画,徐穆下意识倒退两步,想夺路而逃。  因演武堂在后院,自己又不喜欢舞枪弄棒,加之刚搬来时事情又多,除了自己的书房,卧室自己亲自过问外,演武堂什么的就没去瞅一眼。  现在看来……  小屁孩,坑人呀!  再瞧瞧两边的兵器,恩,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  但是,瞧着那比徐穆还高的长戟,剑柄上硕大的红宝石,箭弓上复杂华丽的花纹……  罗钦顺开始石化。  徐穆: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嘤……  马承到底之前被小小“震”过一番,很是平静地四下张望,看见漆黑桌案上一把明显是小孩的微型弓箭。  手指轻拂,果然,触摸到了一处凹凸所在。  凝神定睛一看,“弘治四年银作局制”。  烙上的金字短小,可马承却忍不住想仰天长笑。  谁能想到呀,一个乡野之子,出身民户,被圣上玩笑一般,给皇后娘娘做了“弟弟”,眼看着没有加官进爵,对比寿宁侯、建昌伯兄弟封侯封伯,简直像是圣上一时心血来潮。  可是。  抚摸着金字上似是擢烧人心的温度。  身怀绝技的丫鬟。  楠木制成的演武堂。  宫廷制物,还是一般孩童使用,这演武堂究竟为何人所建,再不用言说。  踏出门槛。  绕着演武堂转悠。  马承忽然脚步一顿,素冠荷鼎!  缓缓地抚下身,看着凉风中静静摇曳的娇弱花瓣,马承眼中闪过痴迷之色。  一清亮的声音突然传入。  “马老爷,我家老爷正四处找您,请随小的们来。”  马承抬头,见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高个儿的继续开口,“请。”  马承起身,余光突然瞥见另一名小厮眼神稍松。  “你认得这花?”  小厮一愣,“是。”  “叫什么名字?”  “小的徐明。”  “你是徐氏族人?”  “不是。”  没有下文,高个儿的小厮眉头微皱。  马承微微一笑,“看在你也爱此花的份儿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去告诉你家主人,去浙江太湖山庄找庄主澹台元华,此地主人尊贵,莫让外人打扰才是。”  言毕,信步而走。  徐光徐明连忙跟上。  待得送别完今日来客,徐明不由发问,“光哥,今日那人什么意思?”  “你呀!”  恨铁不成钢地轻敲徐明脑门,“他看穿了演武堂不是老爷所建,而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复又握紧拳头,使劲跺跺脚,“澹台家乃是江湖上有名的阵法世家,正是凭借独门阵法,澹台家才百年不倒。他这是给老爷解决了一桩麻烦呢。且不管太子殿下的热乎劲儿能有多久,既然太子有可能来,便不能被外人发现。日后老爷少不了与公卿们来往,被人发现太子竟然私自出宫,朝臣不会说太子如何,而只会说老爷是‘佞臣’,这算不算给你指了一条明路?”  徐明苍白了一张小脸,弱弱点头,“好像还真是啊。”  徐光一脸黑线。  这厢,两位小厮为着今日之事满心惴惴,回到家的马承却拎着一盒芙蓉糕递给正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幼女。  “给,为父的小媛媛,珍馐斋的芙蓉糕,爹爹排了好久呢。”  一脸婴儿肥的小姑娘凑上去,给自己的爹爹一个湿漉漉的亲吻,转身跟着奶娘走了。  虽然已近三旬,依旧风姿难掩的申氏眉眼弯弯,“老爷今日倒是心情颇佳。”  马承按住妻子欲给自己换上轻便衣裳的手,“夫人可还记得为夫曾与你说起的皇后义弟?”  “怎么不记得!后来,妾去参加左少卿大人家的宴会,不只少卿夫人,听说连户部林侍郎家都有意与那位俊杰结亲呢。”  “后来呢?”  “后来……倒是没了音信。老爷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接过热腾腾的香茶,坐在椅上,马承悠悠叹了一口气,“徐穆授官后,陛下倒是召见了他几次,但日子一长,便好似忘了这个人,难怪没了后话。若不是允升与他关系不错,今日,为夫也不会入徐宅,发现了真相。”  “真相?”  马承嘴里哼哼,“这位徐编修手无缚鸡之力,家中却有楠木制成的演武堂。”  “楠木!”申氏美目一瞪,樱唇微张。  “不错,若为夫没看错,乃是上等的香楠木。”  “好大的手笔。这位徐编修出身世家?”  “世家?”马承摇头,伸出一根食指,语调奇异,“更重要的是,为夫在里面发现了内宫造的箭弓,箭弓不过一~尺~长。”  “这这……”  “夫人明白就好,此子深得圣心,且举止有度,日后必将位极人臣。年岁又与咱们韬儿相当。”  眼见申氏的眼神越来越亮,马承无奈笑道,“夫人莫急,今日为夫既然已登门,来日便要邀他来家中做客。你好生接待就是,却不要过于热络。徐穆年纪虽小,但既然能得陛下青睐,便绝不是草包,夫人行事之间,一定要把握好度,把他当做允升一般招待便是。”  申氏重重点头。  “对了,妹婿是不是在浙江市舶司?”  “不错,只是一吏目罢了,也不能顶什么事。”  “不然。徐穆今日便是对番邦赶兴趣,才邀为夫入府。日后,凡是有番邦的东西,不拘贵贱,凡是新奇的,一有便给徐穆送去,要是有合适的番邦奴婢,好好教导一番,送给徐穆做个解闷的也好。回头我亲自写信给妹婿,五年之内,他若升不得官,为夫亲自去找恩师老人家,帮他讨个县令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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