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绪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戳在小厅中,万大人礼数周全,带着族人上前行礼,摄政王将手背至身后,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免礼!”    万大人丝毫不为所动:“摄政王大驾光临,万府蓬荜生辉,席面设在外间,臣这就带着您过去……”    姜绪大手一挥:“本王此番并非专程为万老夫人贺寿而来,主要是为了接文书官大人回会国馆,原就没打算久留。”说完蛮横地牵住背信弃义之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将她往外面拖去,十分不成体统。    满屋子人不禁瞠目结舌,摄政王简直就是腮帮子上拔火罐不顾颜面呐。    黎玳被他当众牵住手,羞恼不已,当个储君当成她这个样子跟窝囊废还有什么区别:“你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    出了水榭黎玳才发现姜绪的甲卫把人家府里府外围得严严实实,宾客还不知道发生了何等大事。红叶迅速解开怀素的穴道朝她一揖:“失礼了!”    怀素对着她家殿下无奈地耸肩,敌方实在太强,我方无能为力。    直到姜绪把黎玳赛进马车里头,他的大掌仍没有松开,姜绪脸色不好,黎玳也不想搭理他,气氛就这样诡异地安静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姜绪轻瞥一眼身边之人,身形比从前瘦了许多,小脸被他气得红扑扑地,染上几分绯色,他思及几位太医的话,叹了口气低下身段打算哄她两句,然而出口却变成:“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当人未婚妻的自觉,在我们夏国订了婚约的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天往外面跑像什么样子!”    黎玳鼓起腮帮子专捡他的痛处顶嘴:“摄政王青天白日的发的什么疯,谁是您的未婚妻?”    姜绪被她噎了一下,他当初究竟是眼瞎成什么样被一个笨蛋瞒住身份骗身又骗心的,时至今日这个笨蛋还自以为将身份掩饰得天衣无缝。他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刻薄话重新吞回去,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王的未婚妻当然是殿下!本王今年三十二了,殿下还不同我成婚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黎玳的表情如遭雷劈,原来这人全都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她心里攒着一股别扭劲同他对着来:“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我劝您不要托大,远的不说就说眼下,贵国太皇太后的懿旨一下来,会国馆收拜帖收到手软,”她不怕死地扭头朝他笑笑:“怎可见得我一定会履行您手上的那张婚约呢?”    姜绪被她气得额头角青筋乱跳,偏偏打又舍不得打,骂又舍不得骂,只得凶狠地将她揽进怀里,不顾她激烈的反抗,俯身吻住那张让他暴跳如雷的红唇。姜王爷亲得意乱情迷,一个不查被对方狠咬一口。    及至会国馆,王爷的护卫们见到满面嫣红的文书官从马车上跳下来,火烧屁股似的埋头往里冲,蹭破嘴皮子的王爷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耳畔微红,大家很有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    从那一天开始,会国馆的关防突然变得严格起来,宫中派来的护卫们彻底禁绝了外部向会国馆递拜帖的行为,会国馆中的使臣们饮食用度不受影响,但是外出却大大受限,美其名曰为了保护大人们的安全。    紧接着皇宫里头的小皇帝为了他叔叔的终身幸福被逼站队,下了一道又一道圣旨,首当其冲的就是责闹市斗殴的宁远侯谢衡闭门思过,罚俸半年,刚刚换防至云楼城郊的威远大将军赵淳立即开拔……    小皇帝盖下最后一枚印鉴,对着他久旷未婚的叔叔欲言又止:“皇叔啊,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搞不好嫂嫂那边会更加反感,毕竟和气致祥么……”你一意孤行吵着闹着要去和亲皇奶奶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皇上大婚的日期?”    “明年春上三月初六。”    “臣一定要早于您把婚事办妥!”    “……”    果然如小皇帝所料,太皇太后闹得不可开交,宫里鸡飞狗跳的,让小皇帝产生了上朝是在休息,下朝是在打仗的错觉。    几位一直被皇帝恩遇有佳的大臣接连遭到发落,会国馆被重兵包围,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的,甚至有传言说要打仗……    摄政王听不进劝告,可以劝得动他的人在会国馆中冷眼旁观,局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小皇帝得出结论久旷男子的怨念是十分可怕的,群臣都应该在适婚年龄完成终身大事,从此他走了一条指婚狂魔的不归路……    事情的转机来自于吕国女皇陛下写给小皇帝的一封信。    小皇帝借着赏景的名头将他叔叔邀至御苑水榭,摄政王缓缓踱步而来,水榭那边只有一个女子等着他,望着跟黎玳有□□分相似的面孔摄政王僵了僵,随即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黎珺的嘴角噙着恬淡的笑意:“跟聪明人说话真是不费力气。”    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声音很弱:“宝珠是家中幺女,母亲生她时候吃了很大的苦头,从小她就是娇娇宝,政务学业不在行论起吃的玩的头头是道,父皇母后和我都愿意纵着她,久而久之养成了这副单纯散漫的性子,”她眼里带着愁绪:“也不晓得这样是不是害了她。”    她抬眼看远山如黛,风吹皱一池春水。良久叹道:“都怪我这个不成器的姐姐,她愿意一力承担社稷之重全是为了我。”    春风拂面,日光从斑驳树影间洒下来。姜绪执起滚水细致地烫着几盏茶具。    黎珺眯起眼睛像谈论时令天气一般淡淡地说:“七年前寿阳城一役,所有人都以为再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消失了一年的宝珠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她用血气引来素水……我年少时在凌波殿藏书阁中见过白发将军用鲜血御火的古画,当时一笑付之,后人未免太过附会神话白发将军,原来上古传说是真的,我们说不定是神的后裔。”    她踅身坐回鹅项椅,倚着软垫有些走神:“我在瓮城墙根下一个破落券门边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已昏迷不醒,左腕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停往外头冒血,右手虎口长起了厚厚的茧子,约莫是辛勤劳作所致,足足有两年她一直卧病在床,用汤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我隐隐不安只能再去库房找出那副古画,你道怎么,从前我不曾注意到古画反面写着蝇头小字:楚国开国武将忠武公凤文焕少年白头,英年早逝。违逆天意,必遭天谴。”    她的视线越过茶壶冒出的汩汩水汽平静地落在姜绪身上:“在家中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到了你身边……她为了你当真是什么苦都愿意吃!”    姜绪抿着唇角,不言声,用力收拢五指。她说得轻松,他简直不敢想象黎玳离开他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前大意被绣花针扎了一下都要哼半天的人,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心头酸涩难当,用药吊着一口气那么当时的情况必定十分凶险,现在是痊愈了么,身上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她昏倒的那一次,太医院院判说她气血损耗严重多半也是与这有关吧。天谴是什么意思,想来宝珠哪里懂得雌黄之术,摘星楼祈雨定然是用血气引水所致。他攒着眉头一门心思想事情。姜绪自小心思就重,越不言声事情越大。亭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风吹动黎珺腰间粉色缠枝莲花长穗,她沉吟片刻垂下眼睫轻声问道:“初次见面,实在失礼不过,我想问摄政王一个问题。”    “陛下但说无妨。”    她虽是一国之君,但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问人这种问题也十分羞愧难当,为了宝珠算是豁出去了,她脸上彤云密布,用手绞着衣带,斟酌道:“我听春官长说前番在太和殿上,您亲口认下与宝珠有过……肌肤之亲,此事属实吗?还是您一时意气用事只为给宝珠难堪?”    “自然属实。”    水榭那边的宝华寺有钟声悠悠传来,像撞击在人心上一样,黎珺眼神飘忽,转过脸怔怔去瞧,姜绪也不催促等着她重新开口。    “摄政王信佛吗?”    姜绪摇摇头:“天道自然无为,既然无为怎会干涉世间诸事。不过有人挟邪术、托鬼神以欺世罢了。”是佛是道他全然不信。    黎珺缄默下来,捏着帕子松了又紧:“或许吧,我却跟摄政王截然相反,诚心礼佛,希冀此生不能圆满的来世有个好结局。说起来,吕国皇宫西边也有一座佛寺,晨钟晚课约莫也是现下这番光景。那座寺庙内有个殿名唤大悲殿,大悲殿的西厢房第三排左数第二个神龛里供奉着一个长生牌,那是宝珠未出世的孩儿。”    她转过脸来看着姜绪平静地说:“宝珠到寿阳城下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了。她那时候昏迷许久,失血过多,哪里坐得住胎,我又不知道孩子的生身父亲是谁……万幸那时我们人都在楚国,大战过后哪里顾得了许多,遮掩的事情做得方便,我一并瞒住爹娘,宝珠是个糊里糊涂的性子,这世上知道她曾小产过的人只有我与鹤鸣山老道。”    她话声一落,姜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颓然地坐下去,鹅项椅骤然划过地砖发出刺耳的声音。    “此番我贸然前来找你,宝珠并不知情,”她翻转皓腕执起青瓷描花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姜绪:“春官长不日将遵贵国太皇太后懿旨在天香楼为宝珠择婿,看在她曾全心全意爱过你的份上,你既不喜欢她,就不必阻拦了罢。”    姜绪抿唇不语,眼里蓄起浓重阴霾。他撂了杯子,冷冷地说:“要我放弃绝无可能!”    黎珺微讶,心里有了七八分成算,眼前这位摄政王对宝珠绝对不是无心,那么就由她来推一把吧。    “自从宝珠能下床了,爹娘就着紧要给她觅一位文可□□,武可定国的夫婿,白发将军天赋异禀可以战无不胜名垂青史,用血气引水对宝珠来说却是个大大的祸患,她没有自保的能力,有心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谁也无法护着她一生一世。宝珠是储君,她早日成婚将来也好为吕国黎氏继承宗祧。”    “我会让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她除了我谁也不能嫁!还请您知会薛大人。”    “我只以宝珠的意愿为重,如果她执意遵从懿旨,我当极力促成。”她将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意味深长地说:“反之亦然。”    她朝姜绪点点头,牵起裙角离开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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