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已至正午，太阳拨开云头，光线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集市比几年前着实热闹许多，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中耳朵里漫是人声市声。　　　　怀素跟着黎玳从东市逛到西市，手里不知不觉拿满五花八门的点心糖果画片书册，华而不实的点心盒子尤其笨重，怀素无奈叹息：“大人不是要去拜寿？”　　　　黎玳摆摆手侧身避开背着箱子的卖货郎：“去那么早作甚，跟小姐太太们开茶话会么？”　　　　想到循规守礼养在闺阁中三句不离琴棋书画的夏国女子，怀素打了个寒噤，一路上再不言声。　　　　穿过街道，穿过行人，黎玳毫无预示地停住脚步，怀素差一点点就要撞上她的后背。　　　　黎玳怔怔望着石桥那一头的书肆，书肆门前有几个孩童玩耍嬉戏。黎玳的神情专注似悲似喜，一副十分怀念的样子。　　　　也许是发现自己不妥，黎玳不自然地说：“这间书肆是老字号，很有名的。”　　　　怀素的眼睛瞥过书肆摇摇欲坠积满尘土的旗帘架子以及旗帘下玩耍的孩童，干巴巴地附和道：“的确够老的，再不花钱换根架子老板可能要惹上麻烦……”　　　　话音刚落，笨重的柳木架子轰然塌下，眼看要砸到孩子身上。怀素抓起点心盒子用力击出，力度准头都算上佳，可惜关键时刻柳木架子被一截马鞭卷走，玩耍的孩童总算化险为夷，盒子撞到墙角，点心撒得满地都是。　　　　“我的点心……”黎玳心疼道，她回头瞪怀素：“你明明带了把剑。”　　　　怀素无奈道：“大人这可不能怪我，刚刚的情况多危险，奴婢稍作迟疑搞不好就要闹出人命来，况且手上刚好拿着点心盒子么。”言下之意谁让你买这么多点心。　　　　见黎玳仍耷着眉头，怀素好脾气地哄：“点心铺子不算太远，要不咱们再去一趟？”话虽这样说，怀素的视线却停留在马鞭的主人身上，他一身粗布短打，衣裳不是什么好料子，眉目清秀，□□骑的是小金国的红鬃宝马，体魄健壮，价值不菲。　　　　几个妇人抱着孩童惊魂未定，那少年搁下柳木架子，也不与旁人多言，扬鞭策马朝南街去了。　　　　黎玳同怀素走近了才听到行人议论纷纷　　　　“万六郎！真的是万六郎呐！”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当年他可是逃婚出去的，姐姐出阁都没有回过云楼城，今次万老夫人做寿倒是回来了。”　　　　“百善孝为先嘛。”　　　　“万老夫人年年做寿，这次不零不整的，可见他这次回来另有意图。”　　　　朱漆马车缓慢地从朱雀街驶入永康胡同，热热闹闹的大街被隔在车后，万大人的府邸就在眼前。　　　　黎玳摸摸袖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几天前理事官整理拜帖时她恰好在场，一眼认出万府拜帖中夹带的东西：一方泛黄的丝帕，帕子角落里绣着一株兰草，针法以十字交叉为主，饶是这么简单的针法也绣得十分蹩脚，帕子的图案暗合她娘亲的名字“世兰”，从小到大她只见过一个人用这种针法绣花，很明显，这个帕子是娘亲贴身之物。万大人难道认识她的娘亲吗？　　　　马车甫一停好即有门房模样的小厮出来相迎，怀素取出拜帖和礼物，小厮见到拜帖越发谦恭，将她们引至内院。　　　　万府处处张灯结彩，大小官员携带家眷登门拜寿，场子从外院摆到内院，戏班子、杂耍应接不暇，很是热闹。　　　　万大人虽在朝中挂着官职，身居高位，事实上却一直处于半隐退状态。他二十岁以前不过是万氏一个不受宠的庶子罢了，名不见经传，自小连族学也不参加，外间甚至传言万府出了个痴儿，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最后成了万氏族长，自先帝时代开始官居一品，宦海沉浮，屹立不倒。　　　　行至外院深处，引路小厮放慢脚步，黎玳和怀素也跟着停下来，遥望假山后面灯火辉煌，夹杂着女子的说笑声。　　　　“前面就是女宾区，姑娘稍作休息，寿宴半个时辰后开始。”小厮说完躬身退下，换了侍女服侍她们，那侍女明眸皓齿，穿金戴银，偶尔有丫鬟过来向她请示寿宴事宜，看样子很受重用。　　　　侍女笑意盈盈地将她们引至女宾休息处。　　　　“大人远道而来，是我们礼数不周。”一位打扮得体妥帖的夫人满脸笑容迎接黎玳。　　　　侍女在黎玳耳旁小声提点：“大人，您这位是万府当家主母，二公子的母亲郑氏。”　　　　黎玳礼貌地笑道：“夫人万福，怎敢劳烦夫人出来迎接。”　　　　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眷们，在郑氏打招呼之后立刻变得雅雀无声。对于吕国女子她们早有耳闻，传言中的吕国女子跟洪水猛兽没什么两样，况且吕国二殿下的婚事在云楼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位彪悍无比的二殿下的事迹在女学中早已被傅母拿来当反面教材。真正见到一个活着的吕国女子，跟想象中大不一样，想不到吕国女子生得极美，至少这位大人很面善，跟本不像洪水猛兽。　　　　黎玳话音刚落，小姐太太们中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黎玳，黎玳似乎也认出她了，她是俞静茹？！从前她们两个在太皇太后身边中为了姜绪争风吃醋可是做过不少丢脸的事情。　　　　郑氏捏着帕子微微有些紧张，族长空口白牙许下的承诺，万氏下一任族长的位子，内宅里绝对的话语权，不需要攀附凶神恶煞的吕国二殿下，只要，只要眼前这位姑娘能看上她们三房的儿子，无论嫡庶，下一任族长都会出自三房。她扫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二房杨氏及小妾们，她无论如何要抓住这个机会。　　　　宴息处短暂的安静之后，黎玳被各位亲切的小姐太太们围得水泄不通：　　　　“姑娘芳龄？”　　　　“姑娘的衣饰可真漂亮呐，在我们夏国可不多见！”　　　　“戏台那边在演三郎探母，姑娘有兴趣吗？”　　　　当闺阁女子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她们能想出一万种夸奖的方式。　　　　面对眼前的阵仗，黎玳彻底怔住，怀素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还是老样子啊，俞静茹噗嗤一声笑开了，谁能想到俾睨天下的摄政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这个样子的。她不禁庆幸自己脱身得早，出了孝父亲替她选了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再不给继母拿捏她的机会。不然就会同六妹妹一样，继母现在还关押在宫中……　　　　这时，一直给她们引路的丫鬟竹枝挺身而出替她解了围：“大人是府上贵客，老夫人单独有请。”　　　　竹枝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贴身服侍，顶得上万府半个主子，郑氏和杨氏听了这话自然不再纠缠黎玳，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大人这边请。”竹枝声音柔和，她轻挪步子，缓缓将黎玳往东边水榭那一头引去。　　　　俞静茹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寿宴即将开始，老夫人此刻应该在前厅接受宾客的拜会，怎会出现在内院，况且她午后散步去过水榭那一头，那边护卫森严，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她握了握自己侍女小桃的手：“去前院打发个护卫到摄政王府送信，就说……就说王爷要找的人此刻就在万大人府上。”姑娘,不管你是谁，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自求多福吧。　　　　已经到了秋晚芳草尽的时节，通往水榭的连廊却丝毫没有萧瑟的景象，精巧的设计与水景相映成趣。　　　　竹枝在前面带路，怀素提气警惕地打量四周，紧张得不行。她家殿下却一点危机感也没有，步履间气定神闲的，时而还能与竹枝讨论几句连廊陈设，要不是在别人的地盘怀素几乎要上前摇醒她。　　　　水榭这边不似万府其他地方，热热闹闹的，相反清净优雅，竹枝在抱厦外请怀素留步：“姐姐不如留下来陪我赏一赏秋景。”她虽然是一副含笑的样子，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怀素瞥一瞥来路，通往外面的连廊出口已经被府丁把守起来约莫有二三十人的样子，怀素按住腰间软剑轻轻一笑：“真不凑巧我今日不太想赏景！”剑鞘上的凝聚真气已经在格格作响。　　　　黎玳见状将手轻轻搭在怀素的腕子上：“不得无礼，且看看再说！”　　　　怀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卸下力道，万大人治家有道，竹枝不过是个内宅侍女，见过最大的场面说破天也就是管事太太克扣另外几房的用度闹到老夫人这里来，丝毫不知道须臾间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见这侍女傻乎乎呆愣愣的，怀素斜乜她一眼：“什么景，倒是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