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跪了一天一夜之后便回了十六宅躺尸,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太多,会引人怀疑他并不傻。 灵堂的灯忽明忽暗,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小俏的脸上挂着两行泪痕,他稚气未脱的眼中却露着几分坚毅。 “成美,为娘让人在棺底做了个暗格,出殡的时候你随着你父皇一起走。或者,你现在就走。”女子盯着流泪的孩子看了半晌才抬指帮他擦了擦眼角说。 “儿臣不走,儿臣不信皇祖母会舍得杀儿臣。” “听话,皇祖母已经被人架在火山上烤了。” “母妃这是不要儿臣了吗?” “傻孩子,母妃是逼不得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向着皇叔?看来还是守澄疼儿臣。” “由不得你!”女子说着抬手打晕了身边的孩子。 “你干什么?”这一切被刚好踏进来的李怡看到,他冲过去就抱起地上的孩子要走。 “皇叔,你这是做什么?” “不要,南希,你不要杀他,好不好?湛儿尸骨未寒,你不能这样对他的幼子。”李怡吓得整个话都说不连贯,他怀里抱着孩子,边退边拿刀指着南希。 “乖,皇叔,你听我说,我没有要杀美儿。”南希怕眼前之人一个没站稳,真将刀插过来。因为她知道傻光王的事迹,他虽然人傻,但杀人绝不手软。 听着南希如哄小孩子般哄他的语气,李怡心下苦涩,原来连南希都认为他真的傻了。 一阵风过,整个灵堂变得黑暗。李怡只觉臂膀一轻,靠在他怀里的孩子已经被人夺了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一路寻着黑影追过去。 李怡跟着追了五里地,可最后还是将人给跟丢了。 他抬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应该是要下雪了。他还答应了师父要去跟踪王承元,所以只能作罢。 掖庭宫,夜色撩人,年轻的郭贵妃褪下丧服,随手拿了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坐在她对面的黑衣人虽然戴着面具,但还是难掩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他与贵妃面对面坐着,两人相顾无言。 “你要是不说话,那我就走了。”那人最后还是忍不住说。 呵,身份转化还真快,已经自称我了。似乎她与他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自称我,郭贵妃想着不觉黯然一笑。 那人没有再多做停留,真的抬步离去。 “站住!”郭贵妃将人喝止住了才缓缓起身,慢慢地踱过去,低声问,“你真忍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吗?” 当听到郭贵妃说孤儿寡母的时候,那黑衣人的身影明显僵了僵。最后他缓缓的转身,将那比他低了半个头的人拉到了怀里,然后在她额上亲了亲,说了句:“你再等等,这次我只能救阿美一个。噢,还有,皇祖母放不放你走还不一定。要不你就请旨守灵吧!” “好,那你一定要来接我。” “好!” “你爱上她了?”郭贵妃又问一句。 “没有,让她死于宫乱,未免太便宜她了。”黑衣人缓缓的应一句,眼中神色讳莫如深。 “你连天下都能放下,何必为难一个为情迷了眼的女子?”郭贵妃叹息一声,有些凄然的问。 “我会思量你的话,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那人说完跳窗出去,很快消失在了暗夜里。 李成美是皇子,皇子失踪并不是什么好事,太皇太后为免被人怀疑,找了个烧死的死囚顶替。为了不被人怀疑,她还将李成美身边的几个宫人通通处死才算堵住了悠悠众口。 李湛被害是在隆冬,大雪深深的掩盖住了所有该被掩盖的东西,包括那些皇家秘辛。 太皇太后郭碧云打发了刚请完安的王太后和韦太后,转身的时候眼中闪过些许疲惫。 大明宫还在,可是早已物是人非。大概,哀家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太皇太后之一,哀家的两个儿媳也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郭碧云这样想着不觉眼中笼上些许薄雾。 “都退下吧,哀家乏了!”她抬手示意伺候的宫女退下。 她清退左右之后望一眼不远处架子上的那把剑,然后缓步走过去,抬指轻抚着剑套,仿佛能触摸到那个与她并肩走过最美年月的人。她曾经年少的时候也有很大的抱负,想着和那个相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过快意人生。可是她生在皇戚,婚姻不能自主。所以她嫁给了并不是很合她意的他,那个意气风发又满怀抱负的皇长孙。 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所以默契还是有的。后来两个人商量着怎么中兴唐室,怎么削藩,怎么制衡,怎么连纵。再后来他做了皇帝,她成了贵妃。要说她真的无心后位那是假的。可是当初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她说:李淳,你要是敢杀他,这辈子也别想让我做你的皇后。而他说:郭碧云,皇后可以有很多个,但你却只有一个,必须归本王,连人带心都归本王。所以,他必须死。故,很多原因导致的结果是,他没有立后,她也没有向他低头。但他们还是彼此携手并肩同行了很久,久到她几乎忘了还有那么一个初恋情人。她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实现他们彼此的抱负。可是后来的他让她有些失望,她甚至动了杀心,可还没来得及她动手,他就走了,扔下她们孤儿寡母和残破不堪的大唐山河。 从他走了的那天开始,她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强大,然后像巨人一样立在她年幼的儿孙们的身后,为他们扫清障碍,将他们推上那个他们并不喜欢的位置。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的努力每每只能付诸东流,原因让人痛心又惋惜。还好,她留了一手,哪怕到了最后关头,她总能同那些奴才们四两拨千斤,拨上一拨。 “淳哥哥,又是隆冬,大雪纷飞之夜,湛儿走了。我在这深宫二十余载,送走了你,送走了咱们的儿子,如今又送走了咱们的孙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郭碧云说完,顿了顿,除了偶尔北风刮动窗棂而过的“幽幽”之声,再无他音回应她。 “淳哥哥,你的锦囊妙计我看了。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不得不说你看人的眼光真的很独到。他很优秀,但愿你的这步棋能永远留在我身边而不出。” …… 郭碧云自言自语地同那把剑说了很多话,最后到真的乏了才踱回内殿休息。 自从李湛长眠之后,李怡便窝在十六宅整整窝了一个冬天。他觉得整个时间就像被放慢了,寂静而又缓慢。 在那寂静无声的时光里有一个少年,他抱着一个大风筝跌跌撞撞的顺着宫墙跟跑,他问他为什么要顺着墙根跑。他告诉他说因为只有那样,风筝才会飞出宫墙去,去它想去的地方,游遍它自己的江湖。 那个时候他还不傻,他问他长大了想干什么?他仰着脸望一眼明晃晃的日头,说如果可能,他想看看塞外的日头,因为他觉得塞外的日头可能跟中原还是有区别的。他也顺着他的目光望着那束耀眼的光,然后抬指挡了挡才勉强睁开眼,有些怅然地说希望不是出生在皇家,随便普通百姓家都好。 “皇叔,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宫墙。”他最后有些黯然地说。 他只能点头,因为他也明白皇长孙意味着什么。 “皇叔,等我登位的时候,我就封你个逍遥王,不赐封地,四海为家可好?” “好啊,不过我咋听着你是为自己谋福利?” “哪有?我是觉得皇叔是跟我一样的人。既然我出不去,那皇叔就替我出去。” “好啊!希望湛儿在位的时候会是海清河宴,那我就替你游遍那大好河山。” “好,皇叔可不要食言噢!” 两个人的约定还音尤在耳,但许那个承诺的人却早已魂归天堂。 因为李湛出事完全是意料之外,所以他的陵墓又过了半年才修好,他的遗体直到次年七月的时候才得以下葬。出殡那日天降大雨,宰相说连老天都在惋惜先皇英年早逝。为表对先帝的缅怀,新圣上李涵追其为睿武昭愍孝皇帝,取睿智神武光明磊落悯怀孝悌之意,庙号敬宗。 蓬莱,幽魂派总舵地牢。 水声击打岩石发出清脆的响声,潮湿的地牢里迎来了百年之内的第一位派外之人。 看守地牢的是个俊俏美少年,大概十五六我岁。他手里端着半盘绿豆糕,两个腮帮子被糕点瘪的鼓鼓的。 离他大概一丈远的墙上挂着各种铁链,铁链都锈迹斑斑,应该是许久没有用过。其中一个铁链上栓着这地牢里唯一的囚犯,是一位女子。虽然浑身衣服和头发都凌乱不堪,但丝毫掩盖不了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倔犟劲儿。 她扫一眼不远处吃的正欢的前面,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好几声。 “喂,我说姐姐,你也真够有勇气的哈!居然放着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哥哥,去勾搭一个阉人。”少年咽下嘴里的糕点,清秀的眸子紧皱着,很是不解。 被挂在墙边的人凄然的笑了笑,怼了一句:“小屁孩儿,你懂什么?” “不准叫我小屁孩儿,我都十六岁了。”少年皱眉,似乎很反感别人拿他当小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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