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破例拆了平朵的信,通篇读来才知她已筹划好了所有,她把自己彻底当成了转变朝政的基石。    这哪里是写给公主的。    她们初到蓝锐,他偷偷塞了信函,她按照他说的住进了未离,结识了他们几人,她本该进去三清,是他急功近利放任她去了红门。后来才知道先太子的影卫八人早早就对她下了诛杀令,她隐瞒了黎紫、红玉这些事情,只是想给那两个孩子留下一条退路。她中毒不过是太过信任他们,信任到毫无防备。    这次她仗着自己是前太子正妃,就要助司徒家拿回权位,她早知道他的打算,却仍旧踏进深渊。    面对这样的小丫,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完自己所有的安排。    平朵心中带了多少孤独,才能那样说着思念。    这,他们不必知道,她也不必。未达目的,多余的情感只是负累。    时川按照原来的痕迹封好信函,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往川兆,希望公主不负她的托付。    *    今日是发布通过评花前选名单的日子。    南乡凡是参选的都等在了戏台附近,小君她们更早早就在茶舍占据了最佳位置。杨凝云和莫拢香一边夸赞着平朵好气质,一边咒骂着南乡的小姑娘。    平朵看着白纱后轻弹的黄良英,她琴音行云流水,心情应该不错。昨日得到消息,她已得偿所愿寻得幼女。她身后采柳双膝跪地,恭敬地递上茶水。平朵坏心思的想,若两人剖心对立,这画面也算她二人的绝唱了。    锣声响起,惊起戏台一片吵闹。    率先映入眼前的一架花车,车身四周挂着红绡,上面用金丝银线深深浅浅的绣了朵朵牡丹,车角风铃悦耳动听。    “花管家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今年花车可比往年金贵多了。”杨凝云语气不善。    驾车的人一身书生装扮,身型略微单薄。他利落地跳下马车径直走向弹琴的黄良英,然后站在白纱外面微微躬身:“英儿今年仍旧艳冠群芳。为夫特定了这卷红绡为英儿装裹车马。”    纱帘后琴音骤停,只见黄良英恭谨起身,郑重还礼她姿态优美语调轻柔:“红绡精美绝伦,让夫君破费了。”    平朵只听过花承平的嗓音,今日见到方诧异于他如此单薄,却能与黄泽抗争十年,最后还把亲妹都嫁给了他。    他皮肤苍白,四肢纤细,眼睛比一般男子大上一些,眼尾还有些血红。他这样子让平朵想起地狱门差,传说人死后经由黑白二鬼引领着残魂通过黄泉渡口,然后才是十殿阎罗的审判。她们都说这儿就像地狱,花管家也算是鬼差吧,这个模样刚刚好。    有小姑娘害怕地躲起来,平朵看着他却觉得他比这里大多的人都要更纯粹。可能是雨夜他说的话,可能他他苍白着脸不做任何伪装,也可能他与自己目的相同,更许是他的眼睛透出的光亮。    花承平扶着黄良英坐上马车,然后牡丹阁的姑娘引着马顺着石子小路,在一片铃声中离开了戏台。    第二架马车只围着白纱,车角挂着一个木板,上面是朵荼蘼。    小君红唇微启,眼里有些嘲笑:“花管家,我都被消了名儿了,这荼蘼的姑娘还招人垫记呢?”    花承平从袖间扯出一个暗红的花筏,双手递来:“小君不要妄自菲薄,南乡以后还劳你多加看护。碧萝,可得了第四名呐。”    小君接过花筏,手往后仰,一个姑娘噔噔跑来,其后几人打开一看,欢喜非常。    “呐,也算你的造化。去我房里找些你能用上的东西。”小君呵呵轻笑,对姑娘扬了扬手,她唇角上扬,看来是真的为她欢喜。    那女子快速行礼,随着几个要好的姐妹上了马车,哒哒往芙蓉阁去了。    第三架也是只裹了白纱,上面挂的牌子是朵杏花。花承平拿了一张粉色花筏,递给戏台边上的雨兰。    平朵不知雨兰是谁,对她无意。杨凝云和莫拢香面上表情却有些好看。    “第一次参加评花,还是收敛些的好。花会上的人不只是有达官显贵,还有色中饿鬼。”杨凝云坐在茶舍,凉凉说了句这样的话。    几个女孩拥着雨兰欢欢喜喜的上车,对她说的不以为然。    第四架花车裹着柳青色的薄纱,驾车的是满身肥油的乔有。    采柳不敢相信的跑出茶舍,站在车前,唇张了又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最后扭头看了看平朵。    乔有握着她的手:“娘子,你既然要参加评花,我乔有,义不容辞。这个颜色最趁你,我祝你一举夺魁。”这汉子神色恍惚,满目哀凉。    平朵皱眉,她二人不是恩爱有加么,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平朵竟是二十三人中的最后一名。”尔风拿着一张白色花筏大惊失色。    花承平背过身去呵呵低笑。    小君不信,嘴里嚷着:“我与那画师相识多年,哪次不画的娇媚可人,怎么会是最后一名?”    扯了花筏去看,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    尔风啧啧两声,实在不懂她原来也是个精明的人,怎么最近总是天真的很。    “你被除了名,只怕他着急与你划清界限。我就说该用我的画师,公平公正。平朵也不会被你拖累。”    平朵心中偷笑,应该是自己品行不过关,又碍于她的身份,才能侥幸入选。    她也伸头去瞧,素筏上写着她的名字,司徒二字像很久没有见了。    她手指描着那两个字,想起一件麻烦的事。“你们说,豆里的评花应该不是很大吧?”    “大!怎么不大。这可是九州花楼都看中的大事,加上你南乡也才五人,你还是个末等。”    “那,川兆的花楼,是不是也会参加?”平朵仍是不死心。    那两人觉得她问的古怪,都说了九州了,川兆,不也在九州之中么?    “那是当然。每年还都会送些邀函给一些贵人呢?有个公子哥,没有邀函还往这边赶呢。”    “对对,还有才子来作诗呢。”    小君看她紧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你,有什么人,不方便见?”    “没,没有。只怕我家会有不便。”    平朵拿着素筏,垂头丧气的走出茶舍。    一辆马车正停在她的面前,平朵往旁边走了几步想要绕过去。车上跳下一人,也往旁边走了几步,平朵往前,他往后,走走退退一直站在平朵面前。    这才抬头看,那人原来一直躬着身行着礼。    “你是?”    “小人季宽。”    “哦。”    平朵继续往前走,他继续往后退。    “你,让开。”    “小姐,请上车。”    花承平呵呵笑着帮他二人介绍:“她不是南乡女子,花车就不用坐了,你这车也太素,像什么样?他是给你驾车的,此处离豆里也有些路程,你这几日杂事较多,添个帮手正好。”    听他叫季宽,就知道是那日花承平撬来的那个。    平朵斜斜看他,出了皮肤黑些,看不出是做这个行当的,既已结盟,有些事还是要说清的好。    “你抓得我?”    季宽不敢抬头看,听她这样笃定,虽不知她要如何,但也不想做任何辩驳:“是。”    这会儿就算她要杀要剐也是应当。    平朵听他承认,也不说话,只侧身看向花承平。    见她微笑着有些挑衅的神情,花承平咧嘴笑开了。    “入了红门皆是缘分。他捆了你,我就送他给小姐赔罪。”    “好。女儿清白贵重的很,只怕要有段日子才赔的完了。”说完,转身就走。    季宽被撂在了后面,只得牵着马,引着车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回了芙蓉阁。    花承平对着看戏的几人微一行礼,也离了茶舍。    看着倒没有往年热闹了。    “不问问为何会有采柳么?”    “不问,她有自己的路。我只管评花会上舞剑能帮她过了关,做个教引就行了。”    小君轻哼一声,只怕你做不成教引,还得还这南乡里沉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成了,还怕在南乡没有一席之地?”    她不指望能脱了奴籍离开南乡,已经脏了十几年,一朝就能洗的清?    “今天不唱了么?”小君对拢香努努嘴。    “唱唱!”她欢喜应承,转到后间花了油墨重彩,换上了杏黄戏装。    台上才子佳人得偿所愿,台下小君眯眼轻叹:“这才是正经。”    杨凝云看着几人拂袖而去,依旧的孤芳自赏。    尔风提起挂在墙上的剑,找地方练去了。    评花前南乡是要唱整三日戏的。她们陪她听了五年,今年恐怕听不到送别这折了。    *    黄府。    黄良英从下了名单就又回了蓝锐。她不在家里等结果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平朵,这女子让哥哥作难,也让她嫉妒,嫉妒到恨。一个是黄府。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平朵确实不该死。    黄泽睁开眼睛就看见黄良英坐在他的床头,一盏昏黄的油灯下,她手中拿着几张宣纸,怔怔发呆。    妹妹素来快言快语,偶有烦愁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何况,在蓝锐还没有什么能为难的了红门的。    “看的什么?”黄泽自己挪了靠枕,缓缓坐起身来。    “承平送来的豆里宾客名录。”    那就对了,上面那人是她心中的结。他未婚配,不知如何劝女子放任意中人游走花楼,这女子还是他的妹妹。    咳咳两声,终于引来了良英的视线。    黄良英把名单放在桌上,低声询问:“哥,你有彼岸花的解药么?”她低垂着眼,除了悲伤看不出别的情绪。    “彼岸花,这药二十多年前就被父亲沉封了。你,给谁下了毒?”妹妹就像一把火焰,从不隐藏她的善良、邪恶。能亲自来找解药,让她迷途知返,这人不简单。    “司徒平朵。”她语气低沉,仍看不出丝毫情绪。    黄泽嘴唇颤抖,呵呵直笑,多少人看着红门却不敢轻易下手,若妹妹真杀了她,也算扫除一大祸患。    “你想杀了她,杀了就是,下什么彼岸花?”    “她死了,也还是他的妻子。我要让他看见她是人尽可夫的□□,我要让他提起她就恶心。”    他见多了争风吃醋的女人,自己妹妹也是个奇人,话说的像背诵经文,没有波澜也不带情绪。    “是么?那现在你找我要什么解药?”    黄良英知道药难拿,可对着垂死的哥哥她难道要像昨日一样痛哭一场,就算他死了,她也要撑起红门,不能让他看见她的脆弱。    “藏在后面始终危险。庚致远,也非善类。你,还是跟着花承平的好。”    红门当家十几岁就接管了红门,当时他也是装出坚不可摧的样子,然后看着父亲闭上了双眼。没想到,竟在妹妹脸上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但,她不是他。她不能再走在黑夜里,这条路只有绝望、死亡,无尽的痛苦和苦难。十几年来他走的越来越慢,终于要停下来了,不想妹妹站在了路的尽头。    “你!”    她不知道他竟让她退缩,知道他喜欢花承平,原来是喜欢到了要让他继承红门的地步。    “小妹,哥哥没有给你找个好走的路,但,花承平他是个好人。”    听着他剧烈的咳嗽声,心慢慢疼了。    “是,他好。”    手指抓着滑下去的锦被,轻轻盖到哥哥脖子下面。即使常年盖着厚重的被衾,他嘴唇眼眶仍旧一片青紫。哥哥说,人凉了,就死了,他还温热,不会死。    “你说,我是不是也快死了。我当着他的面毁了他夫人,他能放过我?不,他只会杀了我。我不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他早知道她在这儿,怎么不救她出去?他发了告令,我愤怒我憎恨,可蓝锐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杀她,不护她,到底干什么?哥,她不是我的对手,她像个老鼠,被他们耍的团团转,就像我,也被他耍的团团转。我,不想杀她了,就算谁都想弄死她,可她不该死在我手上。”    他们的游戏,她不会玩儿。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些是她坚守的,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他们与她全然两个标准。    黄泽艰难地伸出手,抚着妹妹的头。    “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想杀她,下了药,不想杀了,找解药。”    “不是所有的毒,都有药可解。英儿,不懂,就别进去了。不是所有聪明漂亮的女人,都能站在那个地方。你有自己的路,你的路还很长。”    他靠着枕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    青帝复了太宰官职。追封前太子栾和壁为洪希王,太子妃司徒平朵为洪希王妃,特赐洪希王府。    前尘过往仿佛一笔勾销,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姑娘。一封诏令,晚来了五年,人间也不是那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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