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武岩’打乱了平朵的计划。 戈千拿着铃医的手信和解药,却原来是胥冶的人。未离客栈聚集各方,虽不知是何方势利,但其与时川紧密关联也让她莫名亲切,它与胥冶相关却不知为何。小君与花承平又有何目的。致远哥哥与黄良英也是耐人寻味。 不过,再乱的关系,又怎抵得上皇权相争。 平朵长于那里,深知其中利害。‘制衡’二字才可解其艰险。 牡丹阁内灯火通明,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平朵行至阁外,入目一片娇颜。才知豆里花魁于一般花朵的云泥之别。 天真烂漫的赵粉,花开紫红粉白的二乔,宛若红日伴紫霞的朱砂垒,花后一身璎珞雍簇其中,魏紫,姚黄,青龙卧墨池,千叶白花若层层高楼宣然而起,团团簇簇热闹飞凡。 阁楼上欢声笑语,从阁下往上望去只觉置身于神仙洞府,让人无忧无惧。 芙蓉阁内外苍凉,静水是如何度过一个个烟雾缭绕的黑夜。 “夫人好眼光。你身前那株是前几年才移来的,也是万般呵护,今年才开出花来。” 平朵随声看去,一个红衣女子坐在窗台上,歪头笑看着自己。她曲着腿,裙子堪堪遮住膝盖,露出一双光洁的腿,脚腕上用红线绑着几个金色的铃铛,素手拎着一只酒壶,盖子不知落到了哪里,汩汩清流皆落在花丛里。 闻到一阵清甜的酒香,看着酒下那株御衣黄:“好酒。花魁果然豪迈之人,可惜娇花受不得烈酒。” 那女子抬手一看,满壶清酒已经去了大半,哈哈大笑:“你说是好酒,它喝了大半壶,说明它喜欢,不可惜不可惜。” 她双颊微红,眼带媚意。看来是醉了。 “夫人若能说出是什么酒,这花就送给你了。”她看平朵像是惋惜那株牡丹,眼睛微转,顿生主意。 能这般放诞的坐在窗台,给娇花洒烈酒的只能是此间主人。 “开坛十里香,飞芳千家醉。此酒,唯有衡水有。”幼时顽劣,尝酒无数。猜酒就如探囊取物。 那人郑重点头,抿嘴回到:“它是你的了。”遂把整壶扔下,酒水瞬间倾撒,瓷壶砸在花上扔在淅沥沥滴着酒。 牡丹娇贵,酒又太烈,平朵只能叹息已无力回天。 “请夫人阁上相见。” 平朵见她下了窗台,从窗纸上窥见几个曼妙的剪影。她这才有些无措,方才肉眼可见的杀气从那女子身上蒸腾而出,致远哥哥真是招了一朵锋利的桃花。 低头整理衣裙,眼前那株是朵绣球样的纯绿牡丹,晶莹如绿玉,花丛之中静守一隅。平朵没见过这样绿的牡丹,觉得此次必定大捷。 “若如平朵所愿,定携你而归。” 提裙镇定的走入阁楼。 楼内尽是少男少女,衣着清凉明艳非常。他们或躺或坐,极尽妍媸。 平朵赶紧收回眼睛,站在门口略一福身,从容穿过人群上了台阶,黄良英正站在上面微笑迎接。 待她上了二楼,黄良英抓过她的手臂迅速进了内间。有乐人在吹拉弹奏,有香烟袅袅,有盏盏花烛,有层纱飘荡。 随着主人意愿,讲讲坐定,有一轻身少年端来了点心酒盏,他仅仅着一件薄纱赫然出现,惊的平朵倏地红透了脸,低垂着头再不敢乱看。 “呦呵,夫人该多见见这样风景才不枉虚走一趟。”黄良英见她情形,调笑出声。 等那少年彻底退下,平朵才抬起脸,羞愧的很:“姑娘风度,平朵难及。今日贸然拜访,是有别情相告。”端起桌上酒杯,对她举杯:“若他日相见,必当与君共赏。”随即一口饮尽。正是方才的衡水酒。 黄良英知道这酒虽香,但一般女子一杯即醉。司徒平朵此举颇有诚意,她向来以酒会友,若她不叫这名儿,或是一知己好友也未可知。 啪啪两声,乐人尽退。她推了点心到平朵面前,平朵却斟了酒才去拿点心。 黄良英心内受用,面上不表。语气也柔和了些:“夜间饮酒,太上脾胃。你说为何而来就好,不必再饮。” 平朵吞下点心,喝了酒水,这才拿出那张誊稿:“前几日给花农送葬,平朵给敲了钟。今天去花舍讨杯茶喝,不巧被我看见,不知是哪一个留下的,写了你的名姓,私以为于你至关重要,虽其中太过悲戚,但也是一桩旧事。” 她知道不能说的太多,但又不能不让她知道是自己看见的,他人不可能知晓,要尽推到早死去的两位妈妈身上,于人于己才是最好。 黄良英透过纸张隐约看见十年二字,噌的一下似打开了什么缝隙,手慢慢发凉心中微抽,却仍旧笑得美艳:“喔?听说承平对芙蓉阁照顾有加,理应不该少了什么茶水。” 平朵指了指发间簪着的香魂一朵:“花管家备的哪有不好,只我喝惯了末莉,非它不可。” 黄良英顺着她的手指看到那朵干枯的白花,心中冷笑,语带悲戚的说:“据说栾太子最爱末莉茶,夫人不可太过伤心。” 正赶上平朵吃过点心用酒顺下满口米粉,黄良英更觉得这小白花是缅怀前夫,心内对她更加轻视,却说:“夫人年岁尤好,也要让亡人安心才是。” 平朵觉得这次实在是超出预想的完满,让黄良英感到自己对太子念念不忘,竟会让她放下仇恨。试想人怎么会对自己嗤之以鼻的人痛下杀手。 “姑娘说的是,只是我那女儿未满周岁就去了父亲,现在更不知她身在何处,让我如何不……” 说着说着她一杯杯倒着酒,咕咚咕咚往肚里咽。 黄良英五味杂陈,夺了她的酒壶,抱着她的肩一下下拍着,平朵知道这句可能碰到了她的软肋,也可能只是表面游戏。 她放任自己尽情想着妙妙、景明、父亲、祖父、姐姐、弟弟,想着以往不敢细想的所有人。 那日父亲提着剑骑着马,带了一众家丁冲进太庙,她只能抱着妙妙躲在太宗人像后面哭着说出决绝的话,她要等着太子家臣带走他二人,她的过错怎能拖带无辜稚儿连累家人。 那日妙妙喊她亲亲,她欢喜非常。为了不让妙妙哭喊,她眼看着苍雄把妙妙捂得险些死去,再醒来已经忘记了娘亲和哥哥。 她记得午夜离开竹鸣,两个老人的沧桑背影。她记得经年后收到了第一封满是泪珠儿的信,上面盖了自己也有的红章。 她记得梦回庭院 …… 不知是谁先把谁的衣服哭湿,只是当两人回过神来皆是背上一片寒凉。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相拥着走心的痛哭了一场。 平朵也觉得讶异,她竟然抱着想杀了自己的人哭的忘乎所以酣畅淋漓。 两人擦净眼泪,尴尬对笑。 黄良英把信函收到袖里,拿衣袖擦净平朵挂了泪水的脸:“我不知道原来妹妹也是性情中人,若早相识,肯定是至交好友。” 平朵连连点头,哭湿了的脸,水汪汪的眼。黄良英拖着她的手一步步送她下了楼:“妹妹别再伤心了。我也认识些人,多帮妹妹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找回来了。” 楼下少男少女一个不见,芙蓉阁里亮的闪花人眼,平朵有感而发:“姐姐这里太过清冷,还是多些人烟的好。” 此话说完,两人都愣了愣。一个心想,这小白花也是个□□.□□。一个觉得,这说的也太过了。仍是各怀鬼胎。 黄良英欣慰的淡淡苦笑:“妹妹,你才是真的对姐姐好,别人哪知我的苦。” “姐姐……” 未等她说些什么,黄良英指着窗下一株牡丹:“花农说它叫御衣黄,是因为与皇家衣袍颜色一样,明日送到你阁上,且给你养着玩儿吧。” 她原来知道它的由来,却仍旧这样苛待。 “妹妹不过一句顽笑,竟让姐姐当真了。若姐姐真想送花,妹妹是真喜欢这株呢。” 她点着的是她来时就看的那朵。 满园牡丹,无一不尊贵非常。这样的贵女竟看上了一株黄绿黄绿的花,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它是不是牡丹,或者就是一颗杂花充作牡丹,长在了牡丹花田。 “妹妹不知,这棵是前些年一个贵人送来的,他一惯眼高于顶,看不上姐姐这样的人。料想送来的花也不是甚好的花,你看这些年才开了这么朵黄不黄绿不绿的,实在是拿不出手。” 平朵很是固执:“姐姐不知,平朵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穿不得红粉这样的颜色,常年伴着青绿,看到这花,就像妹妹自己,姐姐当得花中牡丹,璎珞满身。妹妹,就是这多绿花。” 黄良英眼神真切:“你若喜欢,拿去就是。说什么红花绿花。它还没有名字,你取一个,不论花王花后,你叫它什么它就是什么。” 平朵这回倒真的想了半天:“它颜色像极了青豆,不如就叫‘豆绿’。” “你呀!也太胆小!送它来的可是个将军,就算你叫它凤凰也没人说些什么,况且你说它像你,怎能叫这么小家子气的名儿。” 平朵掩嘴偷笑:“那,那就叫,就叫绿凰?”之后拿帕子欢喜的遮住了整张脸,黄良英听到她咯咯偷笑。 “明日一并送到你阁上。这朵黄绿的凤凰就预祝妹妹早日成凰?” “好。好。” 看她欢欢喜喜的离开了牡丹阁,黄良英快步走到二楼,认真看着纸上的文字。 这次,终于证实了多年前的一桩伤心事。她不敢相信,她一直信着她说的话。其实她心里早就有另一个答案,一直混沌,甚至模糊着养的到底是男是女。却终于既没了儿子,又丢了女儿,还一直寻找着十年前就被溺死的孩子,错过了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去。去找,找到庚城。女孩儿,眼下有颗痣,长得好看,还懂事。” 这次红衣女子,再次泪流满面。 “你不是想当花魁么?姐姐帮你。”她在妆匣里找到一个精致的小盒,笑的温柔至极,像是十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给她。偷偷地,别吵醒她。” “是。” 时川看着平朵长大,知道这小丫头最怕惹事,能一天解决的事情绝不多花半天。等他抽搐着脸看着平朵在牡丹花外面装的姐妹情深,等他看着如平朵所愿红门让她给彻底败坏了,真是咬碎了牙根,这小丫头真是越长大越不好糊弄了。 赶到芙蓉阁,平朵已经写了信,并用红漆封好,她面上毫无表情,只让他交给公主。 她太聪明,有些事就算没说,她也做了。 “你不是想走么?你完成了命令,你可以回家了。”时川不再嬉笑,平锦比她大了五岁,待她既像妹妹,又像女儿。他看着她长大,知道她的心思。 平朵咬着下唇,微笑摇头。 “还有两个阁主等着我咸鱼翻身呢。” “小丫!不要任性!你回去。”时川愤怒低吼。 她却笑着说:“让姐姐回家。” 时川咬着牙,恨恨看她,为何一定要让他成为坏人。 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祈求的看着他:“哥,我想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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