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箱沉沉的,掌柜的将之往地上一放,竟略微溅起了一丢丢灰尘。 “都在这里了。” 掌柜拿出钥匙打开上头的锁,将盒子打开给顾茕来看。 里头皆是用黄布包裹好的运财童子,有单独的,也有男女连座的;顾茕看得出来,这些确是供过香火的,有一定的功效。 她蹲下来挑挑拣拣,最终从里头挑出来一个供香火最久最有效的连座童子。 “便是这个了,多少钱?”顾茕拿起来问。 “姑娘您真是行家,这是我这里最好的,日日在后头供着香火,本是留着自家用的。看在您是行家的份上,您若真心想请,这样……我给您抹去零头,就收您三两。” 三两……都超过了一家三口庄家人一年的收成了。 但顾茕觉着这运财童子确实不错,想了想便道:“掌柜的我知道您这小本生意不容易,我也不让您再便宜些,但能不能送我点朱砂和黄裱纸,就当是饶头了。” “行。”朱砂和黄裱纸并不值钱,掌柜的故作忍痛咬牙答应下来,转身便笑盈盈地去替顾茕将东西包了起来。 还送了分量不少的黄裱纸,朱砂却没给多少。 朱砂比黄裱纸贵,掌柜的也不傻,顾茕懒得为这点东西斤斤计较,便付钱拎上东西出了铺子。 可巧的是,顾茕一出来,竟看到方员外出现在前一个路口的一栋酒楼前,很快便有人出来迎他进去。 剩下那赶马车的仆人和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那管家跟仆人小声地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便自个儿驾着马车,往城外走了。 顾茕看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往镇子外去,她看了眼清平学馆的方向,估摸着时间还早,她将东西用掌柜的给得麻布包好,系在背上,跟着那马车出了城。 此时正是赶早市,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走得很慢,顾茕小跑着一路跟着马车出了城,径直到了镇子外不远的驿站。 管家打马车上走下来,手里似乎拿着一封信,朝驿站里头走。 不知道那信的内容…… 顾茕有些好奇,她索性掏出黄裱纸与朱砂,以手指沾上朱砂迅速在黄裱纸上挥毫,片刻便画就一道疾风符咒,双掌合十一拍,默念咒文,四面骤然飞沙走石,风尘漫天。 那管家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条件反射般抬手遮挡,手中的信一时不察便被风吹跑了。 顾茕挑准时机,偷摸上前把那信捡走,躲至一旁背风处查看起来。 信封上有火漆,顾茕挑着打火漆中间挑开,取出信件。 她对古文研究不详,勉强看懂信中内容。 信上,称对方为大人,盼之亲阅,随即在信中在两日前的书信中,他曾说事已办妥,如今却发现那稚子还活着,恳请大人原谅,再宽限几日他必定让其全家上下再无鸡犬。 落款是,茂财敬请钧安。 顾茕望着那信中的内容,眉头微微蹙起,信中虽未曾提起是谁家何事,却提到一稚子,且在两日前发出过前一封信说事已办妥,现在又发现那稚子还活着……这时间线刚好与景家最近发生的一切对的上! 茂财是谁? 顾茕不知,但这信是打方家管家爷手中拿到的,必是方家人寄出来的,而能指使管家亲自出面的,定是方家的主人,如此一来这茂财是谁可以想见。 “好端端的怎么起了这么大的风,真是古怪!”顾茕思索着,外头那管家的声音忽地响起,他呸了两声,旋即尖叫:“我的信呢,我的信呢!” 这信不能寄出去。 无论对方是谁,若是知道景珩没死,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顾茕扫那信纸一眼,下一刻便连同信封一块塞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她又拿出了一张黄裱纸,以朱砂画咒,趁着那管家找信之时,借着擦肩将那符咒塞入他的袖中。 那管家正急得不行,被人撞了一下,刚要抬起头骂人,竟两眼一翻白连晕了。 她刚才所绘的是昏睡符,一个时辰后便会自动苏醒;乃是她闲来无事时自个儿绘制来玩的,。 趁他晕倒,顾茕将人抬上马车,冲着马屁股狠踹一脚,那马立时像疯了一般,朝前奔去,但她踹的力道有限,等马儿跑了一会儿便跑不动了。 这外头是官道,应该很快会有人发现那管家,想来不会伤及他性命。 处理好这些,顾茕迅速离开。 等到驿站里的人发现异样时,出来一看,外头已没有任何人。 顾茕重新回到镇上,揣着那封信,却犹如烫手的山芋不知该怎么办了,是告诉景珩还是不告诉他? 思来想去,顾茕觉着这是景家的家事,事关景珩的父母,他必是有权利知道的。 所以她便回了清平学馆,拜托看门的大爷带个口信去给景珩。 景珩在学馆各方面都很出挑,学馆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听说她有急事要找景珩,大爷大约看她是个小姑娘怪可怜的,便去找了景珩来。 听闻有个小姑娘找到,景珩便猜到可能是顾茕,唯恐顾茕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一路跑着出来,直至大门口,瞧见顾茕好好的站在那儿,他才停下来,面色恢复如常缓步靠近。 “怜怜。”他靠近轻唤一声。 顾茕回过头,就瞧见景珩微微喘着气走过来。 “你来啦。” “有事?”景珩走到她面前,气息已稳妥下来,完全不似一路跑过来的样子。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我们换个地方。”顾茕看看左右,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学馆不远处的暗巷中。 景珩头一次见顾茕面色那么郑重,略有些诧异地问:“何事?” “你……还是自己看吧。”顾茕不知该如何说,索性把信掏出来,塞到景珩手里。 景珩不解地扫她一眼,旋即在她的注视下,打开了信;瞥见那信上的内容,少年的面色迅速回来,又再下一瞬充血,满面通红,一向清澈的目光中染上血色,他咬着牙,握着信封的手大力地几乎将手指拧断。 “这封信……哪来的。”他声音嘶哑。 顾茕:“我从方家管家手里拿过来的,大约是方家哪个主子寄出来的,只是我不知道那个茂财是谁。” “方员外——方茂财是他的名字!” 景珩目光死死地盯在茂财二字上,几乎沁出血来。 顾茕早猜到过可能是方员外,闻言并不意外。 “果然是为了那位神秘的大人……”景珩声音哽咽着,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在这一刻逆流而上全部冲入他的大脑,他双眼充血,握着那信纸的手更是不断颤抖。 顾茕手足无措,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尤其是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方才经历的不是一般事情,而是他刚知道他的父母并非意外身亡,是确确实实被人害死的。 似乎说什么劝慰的话都没有用处。 “但一封信也不能证明什么。我们并无其他直接有力的证据。”顾茕不期望他现在能够有多冷静,他在气头上不能分辨出来的,那她来说就好了。 信上语焉不详,他们经历过这些所以觉着时间线对的上,可若是想要拿出去当证据,却有些勉强。 景珩抹一把脸,目光愈渐凌厉,“会有证据的。” “你别乱来啊。看方茂财信中的态度对那位大人很是恭敬,只怕那位不是一般人,你现在还小且能力有限,现在能做的便是保全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我想这也是你父母想要看到的。”顾茕抓住景珩的袖子,耐心劝说;想来也是,若是一般人,身为二品大员的景父,又何必带着夫人幼子连夜赶回老家。 “是啊,不一般的人……” “那我就做更不一般的人,将他打入地狱!” 忽地,景珩将那信撕得粉碎,从喉咙里发出郑重的誓言。 但见他双目赤红,发丝微乱,顾茕担忧地拽住他的衣袖,“你想做什么?” 她不想让景珩乱来,杀人报仇纵然痛快,但无端地会给他自己添加业障,于他自身无益。 “我没傻。”景珩侧目看她,懂她在担心什么,他眼中燃烧着恨意,面色却愈发平静,“我会参加科举,我会三元及第,我会成为金榜状元,最终我的官位会在那人之上!他杀了我父母,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待我的官位在他之上,我会查出来他是谁,查出来他都做了什么!” 景珩已十三岁,已是大人,纵然顾茕不说,他也懂得现在不知道那人是谁并没办法报仇,但总有一日,他会让那位尊贵的大人,给他父母陪葬! 顾茕看见了景珩眼中的决绝,便噤了声;景家父母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那位大人惨遭谋害,连同幼子那人竟也不肯放过。 若景家夫妇做错过什么犯了律法,大可以用律法处置,何必私下动手? 如此双手沾满血腥的人,必不是什么好人,若有确凿的犯罪证据,将其绳之以法,非但不会造业障,反而是大善一件。 且此时的景珩怒气之下,必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 她该庆幸,他们并不知道那位大人是谁,否则她真怕景珩此时一怒之下,冲过去与那人玉石俱焚。 “还有方家——”顾茕一口气还未完全松下来,便听景珩再次说道。 他望着方家的方向,目光低沉,“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半大少年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完成从少年到老成的过渡,顾茕看得竟有些心悸。 她拍拍他的手背,道:“方家手上沾了鲜血且手段不正,若要对付他,我倒是有立竿见影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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