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打在脸上,她的床离窗远得很,怎么会有光?怎么有鸟在叽叽喳喳?有鸟跑进院子里了?  玉绳皱眉,睁开眼,却发现这儿不是花红寺她的院子,她睡着的也不是床。玉绳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是靠着人睡的,她惊得跳起,左脚瞬间传来的疼痛使她想起昨夜的事,再一看,倚在树干旁沉睡的可不是重三么?  他满脸疲惫,面色苍白,睡着也紧皱眉头,衣服皱皱巴巴,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可衣服是朱墨色,玉绳瞧不出是哪儿受伤了。  重三似有所觉,睫毛扑闪几下,就睁开了眼,见眼前是她,利索站起来大步到玉绳面前,先上下扫了几眼,再沉声问道:“怎么自己起来了?”也不等她答又问她的脚伤。  脚踝自是疼的,玉绳抬抬脚,才发觉自己全身软塌塌,手脚无力,脑袋发重。重三叹口气,探探她的额头,知是昨夜受凉发热了,自己也睡得太沉,竟没有发觉。  “先忍一会儿,上来吧!回去再处理。”  他蹲下身,示意她趴到他的背上。  玉绳犹豫了瞬,没有动:“我……我想去找我爹娘。”  重三气笑了,难怪她自己跑来了这儿,要是他昨夜没有回来,她岂不是要在水里泡上一夜?这个姑娘还真是个不省心的!  重三强行把她背上,手牢牢地锢着不让她掉,任她挣扎怒骂,一言不发。  他不理她,她倒哭上了,怒骂着,手还不老实,头发腰间到处掐着,腰间一痛,伤口也被下手了,忍无可忍,重三怒声道:“小施主再乱来,某僧可不客气,”她似乎被吓着了,僵着身子,他又柔声安抚,“乖乖回去养身子,我从都城来,前些日子景涂逼宫成了,不过萧大人和萧夫人都逃了,令兄令姐与他们一道,想来是平安无事的……”  侧头看他神色认真,不似拿话哄她,她便信了,也不问他怎么去了都城,只看看手上一片红,玉绳讷讷:“你受伤了?”  重三嗯了声,又道:“景涂狂傲自大,没有把萧家放在眼里,他们不会有事的,”听她声音闷闷的,笑了,“我没事,就是受了点伤,死不了!”  “可是……好多血……”玉绳攀上他的脖子,把手伸给他看,“对不起……”  说话间的热气喷洒在脖颈,重三脚步一顿,只道没事,让她先睡着。  爹娘兄姐都没事,玉绳放下心,便揽着他的脖子睡着了。  醒来时菊笑在床边哭丧着脸,看她醒来先喊一声,眼看着要哭起来了,玉绳赶紧伸手制止了她。分冬见她醒了,两眼一亮,喊着师兄跑出去。玉绣这才凑上来,探探她的额头,确定退热了,两眼幽幽望着她,等着她的好姐姐解释。  玉绳讪讪,摸摸鼻子,正想着要怎么圆过去,重三被分冬牵了进来,云罗住持跟在后边。走前了,重三先摸上她的脉,探了一番才说:“是退热了,不过还弱着,要好好养着,这几天就莫乱跑了,分冬在小施主姐姐身边抄几本经书吧!”  分冬圆眼一瞪,委屈嚷着:“小施主姐姐自己乱跑!大半夜去抓鱼!为什么分冬要抄经书!前几日她还要抓湖里的鲤鱼吃,分冬阻止了她的!”然后看看他手上的伤,小声嘀咕,“重三师兄也乱跑了,重三师兄也要抄经书……”  “那我便陪你抄,”他话是说给分冬的,眼却戏谑看她,似乎在笑她馋嘴抓鱼吃。  啊……大半夜抓鱼?  玉绳眼珠子一转,见妹妹也是一副责怪她嘴馋拿她无奈的神色,砸吧砸吧嘴,好吧,那就抓鱼吧……  “星星便好好养着,不要乱跑了,你想吃鱼养好身子让重三带你吃去,”云罗住持摸摸胡子,笑道,“星星绣绣,你们爹娘没事了,他们去别处避风头了,过阵子……过阵子就回来接你们了。”  几人对视,玉绳抱抱玉绣,这下她该会好好看书了罢。  热是退了,全身还是软塌塌,崴伤倒是好了,玉绳也不敢再乱跑,那夜太莽撞了,现在回想起来几分后怕。想到那夜她便想到重三,重三带着伤从都城回来,救下了她,抱着她躺在树下睡了一夜……玉绳有些脸热,把心思转到他的伤去,猜测着他到底是做什么。  瞅瞅书桌那旁耐心教分冬写字的重三,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全然看不出那天的苍白色。答应了分冬与他一道抄经书,他便真的日日坐在那儿,分冬要在她房里抄经书,他也凑上来,也不做什么,就只抄经书,夜晚也不寻她赏月了,让分冬回去自己也走了,玉绳说不上她是失落还是旁的。  《妖情》是玉绳从重三房里搜刮来的话本子套书,一套有三十本,每本一个妖精的故事,妖魔鬼怪与凡夫俗子的情情爱爱,玉绳看得津津有味,想着哪天也去找个妖精玩一玩,不过妖精真的存在着吗?  “存在的,不过我们不轻易见着罢,”重三不假思索,“那些情爱,不过是缘分到了,就见着了,相爱了。”  玉绳就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倒没想到重三这样认真地回答,这便有趣了,她信口问他:“若是存在,那你可是狐妖?”  狐妖是最多与凡人相恋的异兽,他们长了三百岁就可化成人形,可男可女,大多姿色动人,艳如桃李,狐媚惑主,若是食了人心就可修为大增,修炼成仙,但也不乏交付真心与凡人反被害死的。相传妖姬妲己便是千年九尾狐出身,玉绳看过异物志,上面画的妲己并没有她以为的貌美。  重三微讶,哑然失笑,点点头道:“你如何知的?我便是那狐仙大人,可有勾去你的心魂?”说罢他自己笑起来,眼儿璀璨,笑声撩人,玉绳呆了一瞬,瞪他一眼,轻嗤一声,低头看书,耳尖却悄悄红了。  “月老的婚牍写好了名字,红绳牵上了,不管是妖是魔,拴住了,以后即使是仇敌之家,无论贫富悬殊丑美不等,即使相隔万里,也必成夫妻,生生世世。”重三指着话本子上相拥而泣的一对,看着她头上的发旋,轻声道。  玉绳不做声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被书里故事吸引了。  重三捻捻指尖,忍住没有摸上那一头青丝,回到书桌上看那翻开的经书,分冬趴在他的书上睡着,窗台上是他送的土偶儿,扑蝶的那个不见了蝴蝶,重三想起那日清晨背着她回来,她的房门打不开,想来她夜里是爬窗跑出去的,想到她笨拙的样子,他又笑了一会儿,才拍醒了睡得正熟的分冬。  玉绳看看那边笑得花枝乱颤的重三,几分纳闷。重三回来之后就越发奇怪了,总对着某处发呆,然后自己在那儿笑。  玉绳不是一个能安静的主,在床上乖乖躺了几日就浑身难受,从前在长庚那儿知道了一个好配方,她觉得麻烦,这会子想起来便要试一试了,她早吩咐菊笑备好东西,这日午憩过后,挽起袖子便要大干一场。  分冬咧着嘴跑来看,重三第一次见她捣鼓这些,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在一旁席地坐下,看她拿着木钵认真捣着里边的红色粉抹,捣了一会儿,停下擦汗,把菊笑递来的粉末一股脑倒进去,搅了一会子,她又把蜜倒进去搅,搅得手酸了,再给菊笑,让她封起来用凉水浸着。  “等晚上就能用了,”她学他席地而坐,笑嘻嘻看他,“晚上睡前敷脸上,明日醒来就成仙子了,你要不也来点?”  她喜欢亲力亲为,菊笑没多大事,她自己倒出了一身薄汗,脸颊透红,比前几日苍白的顺眼许多,此时笑起来,生气勃勃,重三好笑摇头:“你现在这般也是仙子了,明日就是西王母娘娘了,”看她得意地笑眯了眼,又问;“那些都是什么?”  玉绳拧起眉毛,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数:“腻粉,玄参粉,天仙子……啊还有密陀僧,”她笑起来,“这密陀僧可是宝啊,用处大着呢!可以治……”  重三却白了脸:“密陀僧?不许用那种东西!”丢下这一句,他便起身去抢了刚走几步的菊笑手中那钵,低头嗅嗅,脸上竟是后怕的神情,玉绳看着吓着了,小跑至他身边,菊笑一脸茫然。  “密陀僧是毒物,用久可能中毒身亡,以后不要用这个了,”重三抚抚她的发,把语气放轻,“你……我认识一个女子,便是好用密陀僧,用了几年,后来她怀孕了……”他声音暗哑,“但没了,因为……”  玉绳吓了一跳,又怀疑他在骗自己,他在花红寺六七年,怎么见识的孕妇?但想起长庚说过这密陀僧有小毒,须慎用,只半信半疑看重三,伸手去拿,重三眼疾手快把钵给摔了,再一脸无辜:“手滑了……那就不要了吧?你想要我给你找其他方子。”  玉绳:……  她只是想拿去琢磨琢磨,他居然给摔了!玉绳气得瞪他一眼,进了房里“砰”地便关了门,分冬喊她都没理,菊笑也瞪重三一眼,跟上她的脚步。  “姑娘,你和那个重三和尚……”菊笑在后头忐忑看她,吞吞吐吐。玉绳睨她一眼,示意她有话直说。  菊笑心一横,坐到她身边:“姑娘,您是清白家的闺女,和和尚拉扯本就不好,如今你们……你们这太亲密了,要是、要是以后他乱说了什么,姑娘您……”  玉绳听得糊涂:“我和他怎么亲密了?他怎么会乱说?”  “那天,那天他背着您回来的啊!你们还,还经常半夜幽会……”菊笑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早就发现了……他、他还总是动手动脚,您还不知所觉,姑娘啊,我的好姑娘,他不过一个貌美的和尚,你们、你们……”  玉绳脸一热,她还一直以为他们一道“赏月”没有人知道,歪头想了半天,才虚虚回道:“没事的,我可不会对他动真情,就是想……收一个小郎嘛,我自有分寸,”毫无底气,玉绳板起脸训她,“我不是让你照顾绣绣吗?你没有尽心?”  绣绣知道爹娘没事后就活泼了不少,虽然还是沉在书里,但神色轻松了许多,玉绳便顺着绣绣的意思把菊笑调回来了,这几日重三也没有来找她,她还以为他们“赏月”天衣无缝,没想到菊笑早就知晓,还藏心底许久了。不过她和重三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是谈天谈地,一起看话本子,最逾矩的是重三教她吹箫,他手抓着她的,教她按孔,但那不过一瞬,他很快就松开了,后来重三就着她的手写字……玉绳想起那夜有些脸热,嘟囔几句翻话本子去了。  菊笑知道自家姑娘打小就好美色,尤其是男色,小时见了美男子便挪不开脚步,长大渐渐知道分寸,便偷偷看着,如今和那美和尚朝夕相处,怕是又要起那养小郎的坏心思了,看着自家姑娘红成一片的脸,菊笑真恨不能立马把萧大人召来,让她正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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