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姑姑说你在花红寺被一个俏和尚勾了魂?” 容源叼根芒草,笑得猥琐。 玉绳白他一眼,一心一意挑着书摊的话本子,作听不见。 “哎,伤心呀,表哥伤心呀,表哥难过呀,表哥从小守到大的妹妹被一白豆腐给勾了去,可怎么是好哟……” 容源在一旁咿咿呀呀,玉绳直想拿书拍他去九天云外。 “星星,有些人,空有其表,你不要随意地就爱上谁,不要轻易就掏出你的心肺,还有,不管遇到什么,你要记得,你还有我们,还有家人在……” 容源突然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玉绳诧异抬头,他又嬉皮笑脸了,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听,容源伸手拿起她腰间的荷包,那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蝉。 “哎这个就是那和尚给你的信物吗?啧,还真不错~” “……” 为什么大表哥不来陪她! 四月下旬,六皇子于芷州发动战争,芷姚二州拼凑的军队不敌叛军,援军骁勇军及时赶到,阻止了叛军进一步,却不想叛军分成两拨,一拨声东击西障眼法,一拨扮作山樵野夫穿过芷姚州交界处,破了没有任何兵力的姚州,帝大怒,囚了姚州知州萧阮,一时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萧阮被囚,谁也不知下一步会不会抄家问斩,容蒂不意牵连娘家,过了端午后娘仨就寄住花红寺,容萍夫妇拗不过妹妹,只能同意了。 明日就去花红寺了,便要成日待那儿,不能下山,无趣得很,玉绳便和容源上街买些物什,好过那清苦日子。好在容源担了信使的大任,答应会不时给她带东西去看她,收到长庚送来的信便马上去给她。 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老皇帝分明病糊涂了,应该没那个心情处刑…… 马车摇摇晃晃,又到了小山山脚,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 玉绳当先跳了下来,没让阿小扶,站稳了才看见分冬和重三等在那儿。 寺里没有什么油水,分冬却比上次见时还要胖一些,重三看着倒是清减了一些,脸庞又俊朗几分。 玉绳突然想起那个夜晚,他送的玉蝉在腰间挂着,她打了络子穿了两个银铃铛,走路时有悦耳的铃铛声,他在前边,肯定会听见,想到这她就有些羞赧,和尚都这么清闲的吗? “小施主姐姐!” 分冬开心地蹦跳到玉绳跟前,张开双臂,玉绳领会,把这小子抱起来,抬头撞进重三含笑的眼。 “施主,小施主,住持前个日子闪了腰骨头,遣了我们来接。” 重三徐徐道之,带着他特有的清泉。 “有劳了,五叔现在如何?” 娘亲一面说着,与重三一块踏上台阶,两人低声交谈,玉绳牵着分冬,与玉绣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交谈着,脚步子略快,把他们落在了后边,玉绳侧着耳仔细分辨,隐隐约约的清泉流过,只能听见几个词。 “……控制了……具体……萧大人……不知……姚州……” “……兵马……但愿……” 分冬一路叽叽咋咋,说他换的牙丢在了屋顶,说寺里的师兄,说客堂的斋饭,说后山的桂花。 分冬又神神秘秘让她蹲下,在她耳边悄悄咪咪:“小施主姐姐待这么久,要陪我玩呀!师兄们就爱欺负我!我才不要告诉他们我的秘密花园!” 玉绳哂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待多久?” 分冬指指:“重三师兄告诉我的!” 玉绳疑惑,他怎么知道?头顶罩下一片阴影,玉绳抬眼,宽大的僧鞋停在上边台阶。 玉绳顺着往上瞧,重三撑把油纸伞,身子前倾,给他们挡着尚不辣人的阳光。 这样看他,倒也不减他美,美人胚子,真是如何都赏心悦目。 重三勾勾嘴角,轻哂:“分冬又分享秘密了吗?” “没有!不告诉你!略略略!“分冬朝他扮个鬼脸。 这小家伙!是告诉了多少人他的秘密花园? 玉绳好笑站起,蹲久了有些花眼,晃了晃,重三及时抓上她的臂,待她站定方松开,缓缓说,“小僧来给姑娘打伞,加紧点脚程吧。” 娘亲已不见影儿,玉绣和竹肤站在前方看着他们,阿大和阿小早搬着行李哼哧哼哧先走一步,菊笑雪芝与他们一道儿。 玉绳冲蹙眉的玉绣笑笑,叫她莫要担心,横竖不过一空有美貌的僇人和尚,也做不成什么出格的事儿。 “小施主可是有了心事?不妨说与小僧一听,兴许可解小施主之忧。” 玉绳一路无语,分冬趴在重三肩上睡着了,重三还能空出一只手给她打伞,春蝉在林子里叫得人恼,重三见她拧眉,便如是问。 玉绳轻哼:“你能解什么忧呀?呼——替我爹诵经吗.?” “你想听我诵经?” 玉绳可回答不上,这人抱个半大小子打着伞脚步子还飞快,玉绳可劲儿跟着,也不好在男子面前大喘气,累得紧。 “哈——你这人,抱着分冬还跑那么快作甚,仔细把他给颠着了!” 玉绳喘气,叉腰站在亭子边瞪眼。 重三好笑,拿出竹筒,玉绳夺了咕噜噜就喝上了。 “抱着你也可以,小施主可要一试?” 玉绳差点儿噎着,拿眼瞪他,这臭和尚,可会调戏人! 噔噔噔就往山上跑了,重三叹气,牵着睡眼惺忪的分冬悠悠跟上。 “……不会有事的。” 又到了她一个月前住的院子,菊笑在打扫着,尘土阵阵。 玉绣跟着娘亲一块儿在隔壁,美名其曰:不打扰你偷汉子。 她的娘亲总是这般不正经,定是淘淘教坏她了!待她回去,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只是,也不知这战事何日结束,但愿兄姐爹爹平安无事。 忧思起了头,一发不可收拾,辗转反侧而难寐,一会儿想起儿时大哥带她去摸鱼,一会儿想起大姐教她射箭。 “笃笃笃……” 有人敲门?菊笑被她遣去做宵夜了,会是谁敲门? 吱呀—— 重三站在门外,眉眼含笑:“夜色正好,不若一道赏月?” 玉绳抬头看看天边残月,几颗星子,不过五月,又逢战事,夜色能多好呢? 也罢,无事可做,去散散也好。 玉绳披上外衣,做贼似的,搁上门与重三一道走。 花红寺不大,但有个小花园,稀松的无名花在月下摆着,重三见她兴致不高,带她穿过花园往后山走。 跟在他后面,玉绳有点犯怵,便是去了势,重三也是个高大男儿,这黑乎乎一片,他要做什么她大概也反抗不过,怪她一时犯蠢了。 玉绳懊恼着,重三站定回身问:“小僧一时没有注意,没有打灯,小施主看得清吗?” 撞上他的玉绳捂嘴挡住差点儿的尖叫,只胡乱点头。 黑暗里重三似乎揉了揉胸口笑了,拉着她袖子走到月光下,指着古榕树:“会爬树吗?” 这有什么难的!玉绳摩拳擦掌,重三伸手拦下。 “你若爬了,这衣裳可就不用要了,”他有些无奈,“我背你,如何?” 他说的也对,玉绳趴上他宽厚的肩,有淡淡的竹青味,玉绳偷偷深吸一下。重三运气,须臾便跳上了树梢。 果然,高处好风景,残月也美了几分。 山下几户人家还点着灯,像天上的星子,夜风徐徐,重三身上的青竹味在鼻息间,玉绳有些晃神。偶尔一两只流萤飞过,玉绳伸手去捉,重三好脾气地拉着她的臂免得她掉下。一只停在她指尖,大概是停下休息,玉绳不敢动手,低头看那小小的虫,它却动动薄翅追向同伴了。 “它们不过夜间发光,好看一些,你若白日里见了它可能会嫌弃,”重三看着飞远的虫儿,道,“它们发光是为求偶,□□后雄虫便死了,雌虫产卵后也会死去。” 玉绳看着远处那一点一点的萤火,有些不可思议:“听着像是为了生子而活。” 重三眉色淡淡:“生命大都如此,人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老去,死亡,不过周期比它们多几十年罢了。” 玉绳噎着,换了话题。 “你晚上都会来这儿赏月吗?” 重三摇头,只道是偶尔。 玉绳睨他:“和尚都这么闲吗?你不用早起念经吗?” “想起往事,夜深难寐,索性就不睡了,这么几年,倒也习惯了。” “我听说……”玉绳犹豫片刻,把话吞下,“哈,做和尚也不错,平平安安的。” “小施主可是思念家人了?毋需多虑,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可记住,无论何时,总会有人护你安平顺遂,除非……” “你们怎么总说这些呢,莫名其妙……”玉绳嘀嘀咕咕。 容源也说过这种话。 重三不想在这个话题停留,抚着腰间的物什:“小僧不才,会吹几只小曲儿,小施主可要赏个脸听一听?“ 玉绳直接道:“不赏。” “……” “不若让我摸摸你的头?我就赏个脸。”她看着他月下发光的脑袋,两眼放光。 重三连表情都没有了,站起就要跳下去,玉绳赶紧拉着他的衣袖。 “好啦好啦,赏你赏你!” 重三也只是做个样子,甩了袖子,拿出他随身的玉箫。 箫音呜呜然,在这寂静的夜轻快滑出,惊飞了几只鸟儿。曲风轻快欢乐,抑扬顿挫,玉绳恍惚便回到了稚童时光。那时他们还住在津州,姐姐已经跟着外祖父习武了,哥哥在家习武,常常偷懒带她和两个表哥出去逍遥,而玉绣还小便呆在家里。哥哥不在时,她便与邻家的伙伴一块野,倒是好时光。 玉绳听过长庚吹笛子,听过菁黎弹琴,还是第一次听人吹箫。抬头望望重三的侧脸,这个和尚怎么什么都会呢?她还以为只有长庚和大表哥才这样多艺呢……不过重三不会医术,不会烤野鸡,不会做桂花糕,不会制灯笼,不会制香膏,还是长庚厉害。 说起来,长庚的信该快来了,端午前他送了他新制的香膏无双霜,她若能猜出里边用到的材料,他便给她制一个灯笼。长庚是宫里的小太医,会制香膏,他制的香膏总是好闻好用,净了脸抹一点,整个脸便香香的,比之平常要水嫩几分,玉绳可喜欢。若玉绳制出相同的,长庚就会给她好玩的玩意,而香膏的配方也只他二人知道。 玉绳嗅嗅袖子,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下次让长庚制青竹味的香膏看看。 突然脑袋被揉了下,重三早奏了一曲,低头看她恍惚的,皱眉问:“你怎么了?” 玉绳摇摇头,指指玉箫:“我也想吹!” 重三挑眉:“你会?” 玉绳两眼放光,鸡仔啄米。 她当然不会,就是想玩一玩。 重三却转手收起了箫,嘴角擒笑,揽了她腰将她带下树。 “乖,以后给你吹更好的箫,来日方长,回去休息吧,不然萧夫人可不饶我。” …… 玉绳睁开眼,那夜重三俯身在她耳边说话,热气喷洒在脖颈,她便晕乎乎了,怎么回来的,怎么睡着的,她都不大记得了。 隔日待她清醒了,却听说重三下山去了。 重三可真是个妖物,不然怎么总迷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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