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妩媚,绿水迢迢。  杏林间,乍有山风拂起,泛起一阵阵凉意,可也比不过吴三娘子一张口来得冷。    方才还围着舒望打转的几位小娘子,见气氛不对,彼此看了眼,十分默契的低头,保持了缄默。  她们父亲皆不过六七品官儿,眼前这即将燃起的高级别战圈,显然不是她们能插得了嘴的。  原本宾客尽欢的热闹场面,明面上依旧热闹,离得稍远些的小娘子们照旧说笑玩闹,可实际上呢,不少人正支起耳朵,偷偷八卦着。    隔了几株树,在几案旁跪坐,正悠闲插着花的蓉娘,隐隐也听到了些,这吴三娘子过分了,哪有这般恭维人的!  竟然当着人小娘子的面,说人家弱不经风,这不就是变相指着人说瘦么,被贴上瘦的标签,可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儿。  蓉娘皱了下眉,她放下手中捏着的花枝,就想起身过去。  不想起到一半,却是身形一顿,蓉娘低头一看,原是茉娘跪压住了她的裙角,不由唤了声:“阿妹?”    “阿姊还是安心坐着吧!”茉娘在心内翻白眼,就她阿姊这张笨嘴,吵架都不会,一急还只会掉眼泪,可别过去添乱了。  再者,她俩不过是卑微庶女,便是过去了,又能如何?那吴三娘子眼朝天长,自觉是矜贵嫡女,可不屑搭腔庶出的。  茉娘可不想去自讨没趣,她拿起剪子,拣了枝花细细修着枝,那淡定安坐的模样儿,一点不见有过去帮衬的意思。  倒是蓉娘被妹妹拉着坐下,频频看向舒望那头,秀眉轻轻蹙起,显然颇为担忧。  茉娘见阿姊坐立不安,不由撇撇嘴,朝着吴三娘子看了眼,眼神冰冷,嗤笑一声:“阿姊等着看好戏吧!”  早看这吴三娘子不顺眼了,且看她如何栽四娘手里,呵!    陆氏双子说话这会儿,在树下独坐的何十娘却是起了身,她在吴三娘子话音刚落后,便莲步轻移,来到舒望身旁。  她性子直爽,同舒望又玩得好,加上何、陆两家关系,怎么也不可能任由舒望吃了这个闷亏,唇角一动,就要反唇相讥怼回去。    舒望怎可能让好友出头,拉住何十娘的同时,她轻瞥了眼吴氏姐妹。  只见吴大娘子垂着眸子,正把玩着腕间一只剔透翠玉镯,看上去倒像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收回视线,舒望看向骄矜自傲的吴三娘子,眨了眨眼,都说道人莫道短,这吴三娘子这么诚意的敬她一尺,她要是不好好还一丈回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只见她杏眼一转,旋即露出一副不胜夸赞的羞涩模样:“哎呀,三娘快别这么说,我这准头不过托了些奇巧小技,我教三娘一两手,三娘定能玩得比我还好。”    吴三娘子见她笑意盈盈,一脸真挚热络,心里纳闷,这陆四是故意装傻,还是真傻?听不懂她话中有话吗!  还有,她对投壶一点兴趣也无,谁稀罕陆四教了。  暗自嗤了声,吴三娘子正想拒绝,却见舒望冷不丁凑近,笑着托了她的手,迅速塞了个东西过来。     “来来来,三娘也试一试,这投壶可简单了。”说话间,舒望便十分亲热的挽了吴三娘子的手,强拉着她走了几步,来到了投壶线前。  那动作之利落,可算是一气呵成,根本没给吴三娘子半点反应推拒的机会。  “……”被强塞了短箭的吴三娘子,望着不远处那细长颈瓶,捏着箭矢的手指有些发僵。    舒望斜睨了她一眼,权当没注意到吴三娘子的异样。  只见她面上含笑,还当真向吴三娘子传授起投射要领,似怕吴三娘子不明白,还拿着短箭示范了一遍,看上去热络不已。  哐咚一声脆响,箭矢稳稳入壶。    舒望转眼看向吴三娘子,见她迟迟未动,也不急着催促,反而是笑吟吟先给她戴了顶高帽:“看,简单得很,三娘冰雪聪明,想必是一点就透的。”  稍顿,又见舒望拍了下额,似在懊恼:“哎呀,瞧我这记性,早有听闻三娘技艺高超,只是一直未曾见识过,方才一时忘了,当真是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我看呐,择日不如撞日,这回,三娘不如显显身手,也好让众小娘子都开开眼。”    一席话,抑扬顿挫,节奏带得十分好,一点婉拒余地都未给吴三娘子留。  在旁的何十娘算是看出来了,舒望这促狭性子,捉弄起人来,连捧带削,话里藏针,吴三娘子可算是骑虎难下咯。    高门大户家的小娘子,论起投壶、斗草、双陆、弈棋等游艺,可以说是如吃饭喝水般自然,毕竟众小娘子宴饮游玩,可不就得靠这些打发时间。  虽不敢夸口样样精通,可至少有一两样拿得出手,且越是门户高的人家,越注重对小娘子各方面综合培养。    吴三娘子出身都督府,自然也是依照高门贵女的标准来培养的,奈何她于游艺上,当真是十窍通了九窍—— 一窍不通,这府上教习游艺的麽麽,可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听说,有一回,她练习投壶时,一箭掷出,那方向、那准头,绝了!不偏不倚,直射教习麽麽头上,据说再低一点,绝对命中脑门,吓得那麽麽第二日就称病了,毕竟,银子重要,可也得有命花啊!  这可算是年度笑话了,吴三娘子也狠绝,直接将在场侍婢封了死口,按理说,这事儿本该悄无声息了了。可不知怎地,这事儿还是从都督府流传了出来,闹了好一阵才消停。    平日里,小娘子们碍于身份,从不在吴三娘子面前提这一茬,可舒望什么人呐,这吴三娘子敢戳她短处,她就敢揭吴三娘子痛处。  她除了对着哥哥会卖萌放娇装柔弱,在外头,可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吴三娘子也就仗着她的都督阿耶,在这江南道对着众小娘子口无遮拦,出了一亩三分地,没了她阿耶的一手遮天,怕是不知被套几回麻布袋了。  哼哼!    吴三娘子捏着短箭,指节泛白,投壶绝对是她人生阴影,尤其这会儿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聚焦在她身上,更是让她紧张。  她生气,想发火,想砸东西,可这不是都督府,不能由着她性子来,她得微笑,得装很会投壶,得维持身为贵女该有的仪态。  握着短箭的手,缓缓举起,标准的投掷姿势,可她却觉手头重若千斤,根本发不出力。  时间恍若凝滞,吴三娘子额间冷汗都冒了出来。    一直低垂眼睑,默不吭声的吴大娘子,仿佛终于欣赏够了腕间那只碧玉镯,她抬头瞬间,看了眼舒望。  舒望对上她视线,一怔,朝她眨眨眼,微微一笑,心下明了,吴大娘子这是看够热闹了,准备出手了。    果然,吴大娘子唇角微勾,朝她回以一笑,便三两步走到吴三娘子身旁。  她比吴三娘子高半个头,轻而易举从其手中抽出短箭,轻轻一掷。  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完美入壶。    器物相击,只听壶中一声轻鸣,传到吴三娘子耳里,无异于听到了天籁之音。  她顿松一口气,回头一看,见长姐那份闲适淡定,心里又是一噎。  这个原配嫡妻生的长姐,仿佛生来便带着光辉,处处压她一头,衬得她这个继室嫡女黯然无光。  嫉妒,犹如野蔓,滋生在她心头。    吴大娘子才不关心她怎么想,只淡淡道了句:“母亲还在等我们呢,该走了。”  说完,只见吴大娘子朝舒望微颔首,以示别过,便领了侍女率先离开。  吴三娘子自然不想在此地多留,她与舒望擦肩而过时,狠狠瞪了舒望一眼。  舒望倒不在意,只朝她弯眼笑,那笑盈盈的模样,同方才使坏时如出一辙,看得吴三娘子心里一惊,可不敢再明着瞪了,便是脚步都快了几分。  两姐妹身影很快消失在杏林尽头。    有了这段小插曲,舒望身旁倒是一下子清净了,她挽着何十娘的手,朝河岸方向走去,她记得来时,在那边看到几株长得不错的香草。  两人慢悠悠走着,何十娘说起方才那事儿,打趣看了眼舒望,笑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般焉儿坏的一面,瞧把吴三娘子吓的!”  舒望笑嘻嘻道:“非常人非常手段。”    何十娘心里压着事儿,见舒望笑容明亮,不禁想起家中兄长,心内又是一叹。  方才舒望便见她面有愁色,这会儿看她眼神黯然,不由唤了了她闺名,关切问道:“芸娘,你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    何十娘面露犹豫,看上去欲言又止的,舒望更觉奇怪了:“芸娘??”  “没什么,不过是家里的一些烦心事儿。”何十娘想起临行前,阿娘对她的叮嘱,终究是摇了摇头。    涉及家务事,舒望自觉不好再问,便转移了话题,顿了顿,问道:“有段时间不见何家阿兄了,他最近很忙吗?”  这般一问,舒望想起,仿佛自去岁冬时,见过何三郎一面后,便鲜少有他消息了。  连她生辰,他都未曾出现,只是着人送了礼。  可当真奇怪!    何十娘眼神一闪,望向舒望的眼神有些复杂,可惜舒望这会儿正低头思索,没有看见。  敛了情绪,何十娘尽量以一种轻松语气,笑道:“这不是今年秋闱么?你也知道,阿兄一心科举入仕,自然是在家忙着备考复习了。”  舒望皱了下眉,还是觉得奇怪,却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道:“那得注意些,读书虽重要,可也莫要熬坏了身体。”     两人随意聊着,不一会儿,便抵达了河柳依依的岸边。  采了足份的香草,看上去够制好几枚香囊了,舒望正琢磨着要绣哪种图案,突然听得一阵密集鼓点敲响。  激奋人心的擂鼓,自上游河面传来,透过轻微拂动的嫩柳枝条,依稀可见舟船彩绸飘荡。  看样子,这泛舟竞渡快要开始了。    紧跟在舒望身后的画屏,出言提醒:“小娘子怕是该回了,一会儿郎君该派人接您登船观赛了。”  舒望点点头,一行人原路折回杏林,同蓉娘、茉娘汇合后,何十娘自归了何家。  ***  河面上,一排狭长、细窄的龙舟,依次排成一条直线,蓄势待发。    咚——  如雷鼓声,响振河面。  龙舟旁侧,原本静止的桨,瞬间划动,木桨整齐划一。  随着密集如雨点的鼓声奏响,不多时,竞渡龙舟逐渐拉开了距离。    甲板上,舒望撑着栏杆,遥遥望向远方河面。  河风有些大,直吹得人衣角冽冽作响,画屏见状,不由劝道:“河面风大,小娘子不如先进去避避?”  舒望摇头:“我得站这里,等阿兄。”  进入船舱,视野不及这里广阔,不能第一时间看到阿兄,她才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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