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宴后,裴旻就给哥哥写了封信,把这几个姑娘的家世品貌都说的分明,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还有没有别的要清楚的。 孟慧宜坐着马车一路无话,姐姐文宜握着她的手,不知道妹妹怎么越发沉静,以前她是最藏不住事的,现在却什么都闷在心里,不愿吐露。 孟文宜轻声开口:“郡主不嫁五殿下了,你怎么不高兴?” 高兴?是的,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孟慧宜冲姐姐笑一笑,又盯着裙幅发呆。 回到孟府没多久,孟三夫人喜气盈盈进了她房里,满面得意骄矜:“我们阿慧是天生的贵人命,运道挡都挡不住。裴郡主今日说她不嫁皇家?哈,这真是再想不到的好事,她不知好歹,福份可就是你的了。” 孟慧宜神情淡淡的,别人不稀罕的“福份”,到了她这里就得感恩戴德接稳藏好。自己算什么呢,对表哥而言,原先是个多余的,现在是个替代品。 她抬眼看看三夫人,在母亲眼里,自己又算什么?不过是一块敲门砖,一枚垫脚石。 孟三夫人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欢喜中,心里只觉得扬眉吐气的痛快:“娘娘真沉得住气,瞒着不跟家里说,难不成还没死心?” 她的神情透漏着刻薄:“真把自己当个角色了,人家裴郡主压根没看上,哈哈,算盘白打。将来还不是得掉回头来求咱们?” 孟慧宜冷冷看着,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天真,母亲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她居然从没察觉。若没有裴旻,可能这一辈子她都会以为母亲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端庄善良,为人贤德。 想起大姐在马车上关切的话语和温暖的掌心,这些年来,其实大房从未亏待过她们,反倒是母亲一直心怀不忿,从小便挑唆关系。 孟慧宜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母亲既然这样有底气,等姑母再提婚事,不如晾一晾她。我又不是什么丫头奴才,任她说要就要,说不要就撇开。” 孟三夫人面色一顿,片刻又换了嘴脸,语气一改方才的刻薄刁钻:“话也不是这么说,娘娘毕竟是你的姑母,一家人也没什么计较的,只要将来待你好,如今这点事也没什么过不去。” 她带着讨好的神情哄劝,生怕女儿使小性子又说什么不嫁的话,好不容易淑妃回心转意,阿慧不愿意,外头多的是愿意当皇子妃的女孩。 三夫人心里门清,错过五殿下,她上哪里去再寻这么好的门第给女儿?可错过阿慧,还有大把好姑娘任淑妃娘娘挑拣。 孟慧宜看着母亲的脸,只觉得陌生的可怕,她心里苦涩,曾经美满的日子,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亲娘都靠不住,将来嫁了表哥,他又能靠得住吗? 裴攸的回信没到,邵勉的东西却先到了。这回是云松直接送到裴园去的,说是给郡主补的生辰礼,她的生日在秋末,邵勉人在钦州没能赶上,只得补了礼物来。小瑞子出宫办事顺道代主子探望玛瑙,回来就多了这么个箱子。 琳琅还念叨,忠威世孙大方的很,没事就爱送人东西。璎珞也凑热闹:“主子快看看,这次又是什么?” 裴旻打开箱匣,绒毡上托着一柄多宝嵌金弯匕,精致小巧,刀身出鞘长约三寸,锋刃闪着凛冽寒光。 箱子里还有一封手信,裴旻看了才知道,这是邵勉大败北狄所得的寒铁弯匕,在北狄曾被奉为族宝。鞘上除了各色不规则的宝石,还镶了狼牙做装饰,据说是狼王身上拔下来的利齿所制。 最难得的不是镶嵌,而是它削铁如泥的锋利。裴旻忍不住好奇,拿了根银簪试刃,谁知道轻轻一刀下去,簪子就断成两截。 璎珞轻呼,琳琅捡起两截断簪心疼的很:“何苦糟蹋东西。” 裴旻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利器,拿在手上小心翻看:“再赔你一根,我哪知道这匕首这么厉害。” 璎珞咂舌:“可真是宝刀,邵世孙也是,怎么送了这么个礼,怪吓人的。” 裴旻却很喜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我倒觉得这礼送的合意,比上次那副耳坠还难得。” 琳琅坏笑:“得,邵世孙这回拍马屁拍到点子上了。” 裴旻嗔她一眼:“不许胡说。” 想了想又吩咐:“不知道邵世孙什么时候生辰,来而不往非礼也,到时候我也得回他一份。” 璎珞答应下来:“奴婢回头让小瑞子打听看看。” 转眼就是小雪,燕都这天真下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屋子里已经烧起炭火暖炉,璎珞几个把厚重防寒的大氅和披风找出来,熏过香烘过干,等哪天日头好的时候再晒晒太阳,穿起来才舒适。 都说瑞雪兆丰年,永文帝兴致很高,皇后给几个儿子都挑好了人家,三皇子定的是卢家女,四皇子定下钟氏女,五皇子那淑妃也表明了心迹,既然求不到裴旻,便从娘家挑个姑娘,选中了孟慧宜。 至于裴攸那头,温皇后在几个姑娘里看来看去,还是觉着傅清合适些。她端庄娴静,又是家中长女,比起那个林家嫡出的幺女,想来总要沉稳些,嫁过去王府更相宜。 裴旻私心觉着,哥哥或许会更喜欢林锦彤的性子,这姑娘虽然是家里的嫡幺女,但全然没有什么讨人嫌的娇小姐习性,冬阳宴上几句话,不难看出她是个豁达爽利的女孩子。 可既然是帝后指婚,那便还是温皇后拿主意,她看中了傅清,裴旻也不好再提林家。 永文帝高兴不只为了这些,更因为殷氏姐妹的肚子,丽嫔已经八个月,算着日子指不定正月就要生,妹妹殷婕妤快四个月的身孕,如今坐稳了胎,太医说脉象有力,龙裔健壮。 这个词用的有讲究,一听健壮,太后都满意,小殷氏这一胎,保不准就是个男孩。 小雪过后就是万寿节,少不了要宴请群臣,永文帝的意思要办的热闹,除了以往那些亲王重臣,卢家钟家之流也要请到。 裴旻依旧是盛装出席,挨着太子妃的座次入宴,这种时候她只要乖乖坐好,摆足礼仪姿态就算完成任务,可没想到今天出师不利,宴席刚开始就被人点了名,洋洋洒洒一顿□□。 批她的不是别个,正是傅正则傅老大人。他一向自认铁面无私,听说宫里裴郡主举止不妥言行肆意,实在觉着有乱规矩。 他能批的不外乎两件事,第一,裴郡主豪不恪守君臣之礼,听说私下从来对帝后都是直呼舅舅舅母,不曾尊称;其二,裴郡主久居宫中,一应吃住超其品级,光是朝晗殿的规格就已逾越。 傅正则越说下去,永文帝的面色就越难看,今日是家宴,傅老夫人猛扯夫君的袍角,都没能打断他滔滔不绝慷慨陈词。 裴旻冷笑,终究有人盯上了樊阳王府,这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来看不得傅家与裴家结亲,免得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又给太子添了助力;二来也是试探裴家的忍耐,想要掂量掂量永文帝是否真的信赖仰仗他们。 若是以前,裴旻还要斟酌一番,可现在她也摸着点舅舅的脾气,他虽然有些地方昏庸无能,可对自己这个外甥女,总归是包容疼爱的。 傅老大人一番斥责后,永文帝还没开口,裴旻便起身出席,她行大礼跪拜在地:“臣女裴旻,恭祝圣上万寿无疆,千秋永驻。” 永文帝面色欣慰:“旻儿快起。” 裴旻施然而立,对着傅正则从容微笑:“傅大人今日良言,裴旻不胜感激。您所说之事,我定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只是有些疑惑还需大人解答,不知您从何听来我私下对圣上的称谓?莫非有人窥探御前言行,连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宫里都有耳目?” 这两句问出口,傅正则也慌起来,赶紧面向永文帝:“陛下圣明,微臣不敢。只是偶然听说。” 永文帝冷哼一声:“偶然听说?傅卿不是最讲究言之有据的么?怎么如今也学起捕风捉影。别人三两句话,你就拿来离间皇室亲眷,该当何罪?” 傅正则立刻跪下请罪,裴旻抢先开口:“陛下息怒,傅老大人素有清名,想必今日之举也是一片忠心,只不过误信了谗言。今日是万寿佳节,何必为这点事扫了兴致?” 永文帝想不到她会开口求情,还句句是为自己的圣寿着想,心内更是怀慰:“旻儿,你无端受责,难道不委屈?” 裴旻笑的灿然:“谢陛下关切,臣女自入宫来屡受照拂,谈何委屈?傅大人说的也不全无道理,臣女独居朝晗殿确实不妥,其实京中裴园早已打理妥当,今日趁此机会,请求陛下允准臣女出宫,搬至裴园暂居。” 她言辞恳切,三言两语就将傅正则的指责之词堵了回去。殿上从纷纷议论回归平静,珍贵嫔看着时机,温声进言:“陛下,臣妾有些话,斗胆开口。” 永文帝点点头:“你说。” 珍贵嫔装扮得体,不失娇色,她目光真挚:“郡主居于朝晗殿,日日往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宫里,晨昏定省从不落下,这样的孝心实属难得。有郡主陪伴侍奉,太后娘娘近来气色都好了不少。” 说着看一眼一直不动声色的太后,担忧道:“若是搬出宫外,郡主毕竟是闺中少女,一天到晚来回奔波也不妥当。可若不能天天进宫尽孝,岂不枉费她不远千里入京的心意?更不提太后娘娘近日习惯了郡主陪伴,猛的叫她们祖孙分离,臣妾都觉着不忍。” 太后动容,深深看一眼珍贵嫔:“你有心了。” 她叹口气:“我的昌元嫁出去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外孙女回来一趟,可怜她小小年纪,为了我这个老东西枉受指责,倒是我的罪过。” 太后不曾发怒,可这句话比她动怒更叫人担不起。永文帝起身就要跪:“儿子不孝。”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温皇后就搀他起身:“陛下这是做什么,母后看了岂不心疼。” 皇帝都如此,群臣怎么坐的住,一连串跟着要跪,太后出言制止。傅正则脑门上都是汗,他只是匡扶规矩,怎么就成了这般局面? 最后还是太子出言:“皇祖母,父皇,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合该普天同庆。既然不是朝堂之上,傅大人想必也是跟我们闲话几句家常,本就是说笑,咱们可别当了真,兴师动众的,反叫旻儿不自在。” 他一个眼神过来,傅正则不由自主就点头:“正是,正是,微臣方才闲话几句,若有不妥之处,是微臣的过失。” 百善孝为先,他怎么就忘了,裴旻进京是打着尽孝的名义,若是挑她的是非,岂不就是扎太后的心窝子? 二皇子也出来圆场:“方才我只顾着敬父皇母后的酒,差点忘了,今日也该敬旻儿一杯。旻表妹进宫以来孝敬皇祖母,尊长悌幼,表哥也自叹不如。这杯酒,表哥敬你。” 有这两人起头,场面复又热闹起来,吉祥话一串接着一串,歌舞奏乐,喜庆非凡,很快便将这小小插曲掩盖而过。 宴罢,傅老夫人回到府里,立马就跟夫君拍了桌子:“你个犟头脑!怎么就冲着郡主去了?难道你不知,皇后是有意把清儿嫁给裴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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