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能下场狩猎,便得有别的名头遮掩。灞陂湖秋日风光正好,人人都知裴郡主娇宠无限,她想要游船,兄嫂便连围猎也不去了,专程陪这个妹妹尽兴。 温皇后原还担心永文帝不悦,没曾想他听了只是摇头笑一笑:“这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随她去吧。” 秋高气爽,太子夫妇坐在御船楼舱中,裴旻推开雕花窗面解了斗篷吹风:“今天怎么这么热起来。” 太子妃叮嘱她:“秋老虎厉害,你也不能太大意,湖风吹多了可容易着凉。” 裴旻倚在窗台冲她笑,回头再去赏窗外水色,正好看见邵勉,他独自一人远远立在后头那艘画舫上,眼神盯着湖面,比平日还要冷峻几分。 她对太子妃一个眼神示意:“我这算什么,你看看,那还有个在甲板上吹冷风的呢。” 太子叹口气:“他是为了乌奴的事,心绪不佳。” 裴旻刚刚听他与太子妃提过几句,心里好奇:“钦州是许家军驻守之地,许仲达被擒,该是他们最心急。怎么邵公子如此发愁?” 太子又是一声长叹:“子策心里不好受,只怕并不是因为许家,而是冲着乌奴的那句话。” 看她仍旧懵懂,太子只好把当年旧事翻出来重提一遍。 邵勉之父邵千云当初驻守琅州,距西巍约莫五百里地。 西巍是当年大巍王朝余党退居所建,一直痴心妄想要夺回山河。其势虽不足为惧,可朝中却有一人是大燕颇为忌惮的。 此人就是西军主帅苏幕峰,其威名显赫不输裴邵,虽说已过不惑之年,但仍能跑马千里,上阵杀敌。西巍靠着他,总算把那面摇摇欲坠的战旗竖了起来。 兴元十一年,大燕与西巍交战,燕军节节败退,苏幕峰领着五万人马长驱直入一路打到琅州脚下,没成想,硬是被邵千云这个年少将军拦在了城门外。 久攻不破,双方对峙数月,西巍几乎倾巢而出,大燕的援军却迟迟未到。邵千云负隅顽抗,拼死送走了城中老迈妇孺,只可惜,终究没能守住城池。 苏幕峰从未把这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可等攻进琅州,却不得不为他折服。邵千云说的上是以一敌十,他的云字军战到最后一刻,各个将士都是浴血厮杀,伤痕累累。 西巍军层层将他们围住,圆心之中,邵千云身边只余最后三人,插翅难逃,但也誓死不降。 英雄相惜,苏幕峰是敬佩这个少年郎的,可西巍朝廷却不会放过他。整个战局被邵千云拖住,多少士兵死在他的麾下,更不提费劲千辛万苦打下的琅州已是一座空城。 西巍皇帝恼羞成怒,下令割下邵千云的项上人头挂在城门示众,既为鼓舞士气,也为宣泄震慑。 裴旻听完才明白,乌奴那句挑衅之言,原来是正巧戳中了邵勉的心结。 杀父之仇他已亲手得报,苏幕峰再怎么老当益壮,也拼不过邵家这个更胜其父的小儿郎,西巍那点余孽尽数被俘,一朝称王,一夕为寇。邵勉烧了西军大旗,来祭父亲的亡魂。 听完这些,裴旻无心再赏湖光秋色,她心内感叹,是替前辈英烈扼腕叹息,也是为邵勉心生同情。再看他的身影,怪不得这个少年总是有一股超乎年纪的内敛稳重,每每见他都是眉眼深沉,气质清冷。 正在感慨之间,船身一晃,身旁伺候的璎珞差点没立稳。 裴旻没来由地眼皮一跳,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安清和匆匆出去,又折返回来:“殿下,船底受损,已经进水了。” 看他脸色也知道情况不好,裴旻第一反应就是探身去看邵勉那头,如果赶得及,等他的船靠过来便稳妥了。 可这一眼叫人心凉,邵勉那边也是众人慌乱,只怕情况好不到哪去。 太子最先稳下心绪,这时候顾不上追究,只能吩咐安清和速做应对,最紧要的是看看船体能否修复,如若不成便拆了浮木,船上的宫人侍从,管他通不通水性的都不能慌乱,先保住命要紧。 灞陂湖广袤浩淼,这时节天气再好,湖水也是寒凉的。就算是水性好的,泡久了也受不住。太子妃面色煞白,她不会水,但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夫君。太子的身体才好一些,可万万经不起折腾。 裴旻也想到一处,她从怀里摸出铜铸哨笛,屏气吹响,笛声清亮高亢,譬如利剪划破静谧湖面。 不一会功夫,远处传来几声回响,她这才放心,对太子说明情况:“表哥,我的护卫已经知道船上危急,想必会马上安排营救,咱们能撑一刻是一刻。” 话音刚落,脚下又是一阵摇晃,太子急声喊她:“旻儿站稳了!到哥哥这里来。” 裴旻被璎珞拉着扶住窗沿,抬头见他搂住了太子妃,安清和跟王胜都护在二人左右。太子这一句,让裴旻愣神须臾,小时候每每不高兴,裴攸也是这样唤她:“旻儿乖,到哥哥这里来。” 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立刻回神发问:“船上可有水性好的?” 王胜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扯着嗓子:“奴才!奴才会水。” 船身下沉的快,原本是为了这里视野广阔,他们便歇在了最高一层舱房。这会已能听见下头慌乱嘈杂,只怕甲板也进了水了。 王胜急的跳脚,往日连雨都不敢叫殿下淋着,如今陷在这么一汪深湖中,他就是九条命也不够送,不知郡主的救兵几时能到,等太子站稳,他就要往窗外跳:“主子,奴才这就游回去,叫他们派船来接!” 裴旻第一个喝住他:“回来!” 安清和反手把人扯回去,她才放心:“当务之急是护好殿下,你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哪也不能去!” 裴旻打量一圈,太子跟安清和不算慌乱,太子妃面色不好,人却也能沉住气,从夫君怀里挣出来:“殿下,我同旻儿一起。” 太子握住妻子手腕,她却轻声拒绝:“清和跟王胜护住你就成,我有采菲她们,更得用些。” 她话里意思分明,太监毕竟也曾是男儿身,难道还真能抱住女主子在水里游? 采菲立马挽住太子妃,外头又是一阵混乱,下层进水待不住,宫人随从只能往上跑,不会水的都急的哭起来。东宫的人守在门外,防着他们冲撞主子。 笛音又起,裴旻遥遥看见一艘小舫驶来,站在船头的正是女卫之首灵鸢,悬着的心这才松了半分:“我的人来了!” 灵鸢看清状况,又吹响哨笛给其他人报信通传,不消片刻岸上也忙乱起来,太子乘舟遇险,连永文帝也不顾观猎,匆匆赶往灞陂湖。 御舫层层没入水中,形势危急,来援船只却一时半会近不了身,有人扑通跳到水里逃命,也有人抱着浮木呼救。 舱内几人心急如焚,忽然一双手扒上窗沿,吓得璎珞差点失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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