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头两节的“现代文学”课,曾老头感受到了一种对他权威的前所未有的挑战。教室的各个角落不断传来挥之不去的苍蝇似的议论声,他看着这边,这边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边依旧波涛暗涌。瞧瞧那边,那边立时偃旗息鼓,这边却又风生水起。这声音听又听不清,止又止不住,一波接一波,不断噬蚀着他建立起多年的自信。 也许,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一贯循规蹈矩的林若曦,今天居然迟到了整整二十五分钟! 和林若曦一同走进教室的是沈晶冰,她铁青着脸,破天荒地连个“报告”都不喊,就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空位。 林若曦跟在沈晶冰后面,向曾老头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可这笑容像夏夜的昙花一样转眼凋零,凝结在她脸上的,是化雨成霜的哀怨和凄惋神情。 教室里像得到神灵警示似的忽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林若曦。 讲台上,灵气十足的曾老头不失时机的、饱含深情的朗诵起戴望舒的《雨巷》: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坐在教室一角的我,暗暗为林若曦的心理承受力担心起来。 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早已在全班传遍了。 这个时代,任何地方都不缺乏那种好探秘猎奇的八卦之徒。 尽管这些花边新闻的义务传播者也有善意的,尽管林若曦的为人是低调的,尽管她在师生中的评价是不错的,但鉴于她不可撼动的系花地位,仍有不少人对这件事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津津乐道——这主要体现在女生这一块。 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奇怪,她们喜欢一个男人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憎恨一个女人同样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以我如今田鼠般惊人的听力,教室里任何一个角落发出来的轻微议论声,都个字不落地传进耳朵里。 “哼!别看她平日里装得像个淑女,背地里原来是这种货色。” “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了。” “我听说昨天董非给了她一万块钱,不知道她收了没?要真收了,那岂不成了不折不扣的------那个了吗。” “好像是没收,但谁知道呢,暗地里问人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还听说为她打架的那个男生,是楚欢的老乡,你们说楚欢会不会是拉皮条的?” “极有可能!人穷志就短。你看他家穷得,每年都靠特困补助过日子。” “据可靠消息称,她林若曦最近好像对楚欢有那么点意思,可他又把她介绍给自己老乡,可见这小白脸是一肚子坏水。” “对头!这世上小白脸都不是好人,成天道貌岸然的,做给谁看呐。” ------ 草!我心里那个气呀。你说把她们这帮爱嚼舌头的婆娘跟沈晶冰一比:哎,同是一个班的,这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涅。 面对这些子虚乌有的捏造、蓄意的诋毁、恶意的中伤------有句话说得好,欢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怒火中烧的我从课桌上随手抓过一本书,‘唰唰唰’撕下几页,用力揉成团,瞄准其中一个八婆的后脑勺,正计算凭我现在的力度和准度,能不能把她砸趴在桌子上------ “嗨嗨,这是怎么说的三哥!你撕我书干吗------要去厕所我这有纸呀。”旁边的老五一脸无辜地嚷起来。 令人行将崩溃的现代文学课,终于在要死不活的下课铃声中落下帷幕。 接下来的两节是中国革命史,公共课。几个专业的学生挤在一个大的阶梯教室里,因为人太多,老师也懒得点名。 老师这种不点名的习惯实在是纵容了那些不爱上课的学生,他们的逃课行为越发得变本加利,从起初中途溜堂的试探,到后来冠冕堂皇的跷课,再到理直气壮的邀伴跷课,把对应试教育的仇恨演绎得淋漓尽致。 自然,跷课的学生多半有他自身出于健康考虑的充分理由,他们把课堂戏称为自然灾害的多发地:漫天飞舞的粉笔灰不啻是小型的沙尘暴。老师激情勃发时横空出世的唾沫恰便如暴雨滂沱,能把前排的同学淋个全身湿透------ 而对于老师而言,上课频繁点名乃是缺乏自信的表现,理由是中央电视台的百家讲坛就从不点名。尽管最后的结局可能是,老师踩着下课铃声的节拍第一个离开教室,同时也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我朝旁边的柱子他们一使眼色,五个人趁着老师回身板书时,心照不宣地弓腰翘臀,一路蛇行游出了教室。 不逃课的大学生涯是多么的了无生趣。 带着比脚步声还大的心跳声逃出生天,是多么美妙的人生境界。 一行人一路穿花度柳、抚泉依石,向三食堂走去。 忽听身后有人大喊:“你们等等。” 回身看去,竟是沈晶冰和林若曦。这林若曦,居然在一上午的时间里,把上大学一年多来从不曾有过的迟到和早退,一一尝试了个遍。 沈晶冰急赤白脸地说:“跑那么快干嘛,又没鬼撵你们,待会儿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林若曦气喘嘘嘘,原本明亮的眸子里布满血丝,眼眶红肿,头发凌乱。可见昨天发生的、今天仍将继续上演的那件事已然使她方寸大乱。 沈晶冰显然不打算在‘谁请客’这个问题上纠缠,她有点底气不足地说: “中午的事儿大家伙儿尽力吧!陈良这人,虽说俺个人不怎么待见他,但这事儿毕竟因咱们而起,况且也不能由着那董非嚣张,不然还以为咱们怕了他,俺也叫了几个老乡,他们答应了待会儿过去撑撑场子。” 老五道:“要是干不过咱们就报警吧,不然,报保卫处也行,真要闹出人命来可不是玩的。” “这俺也不是没想过,可是你们再想想,如果保卫处调查这件事的缘由,势必牵扯到若曦的名声,叫若曦以后怎么做人。还有那一万块钱,虽说咱们没收,但要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晶冰道。 这时,林若曦幽幽道:“这名声怕是早就传了出去,还在乎它干嘛。” 我接口道:“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先来理理头绪,你看呵,这首先,董非挑明了要找陈良的霉头,我们怎么想其实都不重要,他们照样要打。再一个,上报保卫处也无济于事,今天制止得了他们,以后呢?问题是他董非就不是那种能打掉牙往肚里吞的人。既然躲不了这一仗,干脆早打。所以说,不能报官,只能私了。好了,别再去想了,这件事已经势成骑虎,由不得人了。”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饱饱吃一顿,就算是看热闹也得有力气挤进去不是。”柱子从来都是特能想开的人,既然有些事避免不了,他就不愿再去多想,哪怕只是一分钟。 这顿饭俨然就是奉命夜袭的将士的出征宴。 好菜一道道的上,好酒一瓶瓶的开,想是林若曦把大半年买衣服的钱全搭了进去。 柱子好几次喝干了碗里的像滴了鸡血的红酒,脸上尽显即将喋血沙场、不斩楼兰终不还的豪情,把碗举得高高要往地上摔,每次都被善解人意且眼疾手快的服务员接过碗来迅速添上酒。 我再次从裤兜里摸出那个黑不溜丢的东西,拿在手中扬了扬,说道: “看,手机------若曦,以后就不用老是麻烦你替我拿信了,我有手机了,还带手电筒呢。以后,你们几个有事没事也打打我电话嘛------求你们啦,我手机从买来到现在还没响过呢!” 众人:“------” 稍歇,凯子道:“欢子,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丫的心态太好了,马上就要干仗了,我心里头是蹦蹦直跳,你倒还有心情玩弄起你那破手机。” “要干仗的又不是我------也对呵,这个时候确实该给陈良打打气。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说完,我给陈良拨了个电话。 那边好久才接起来:“喂,你谁呀?” “你猜------” 那边‘啪’的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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