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一家濒临倒闭的店很容易,只要给钱就足以。 但想将一家濒临倒闭的店重新开启了,并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薛孜以“本掌柜的都这么忙了你怎么能袖手旁观”为借口,把小一带在身边,不管是和木匠商讨修整事宜,还是和附近马商讨价还价购买马崽,都没有避开小一,还将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告知对方。 小一也知道这样的机会难得,有心学习,可惜她天生一副榆木脑袋,这些大框架的事情她一个也听不进去,倒是对驯马养马感兴趣得很。 薛孜尝试了几次,小一还是不开窍,也只能无奈放弃,派她随马商去领回订购的马崽。 自称姓“金”的老爷子看在眼里,没过几天就给薛孜带来一个学徒。 “别看他是个男子,头脑却一等一的好,虽然出身不行,以至于沦落为乞,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定不输给任何一个女子。”金老爷子如此道。 薛孜笑嘻嘻地收下了这个新“学生”,整日带着他,以及他身后一连串小毛团小豆丁东奔西跑,活像一个孩子王。 等晒黑了一圈的小一牵着十几匹马崽终于回到,一眼瞧见跟在薛孜身后的孩子团,顿时眼睛都瞪大了。 “小二!还有小三、小四、小五——哈哈哈!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惊喜交加的小一迅速被嬉笑的小伙伴们淹没,只有淡定如初的小二双手环胸站在一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小一当日一气之下,跟着薛孜走了,其实心里不是特别有谱的。 不过,从小乞讨为生,小一的眼力还是不错的,她看得出来薛孜不是什么奸恶之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薛孜会闲着无事,招一个自己这样的小乞丐当随从,但当时她正和小二他们赌气,正好薛孜递出橄榄枝,她就顺坡而下,跟着人走了。 原本还想着,走出一段路程后,如果有机会,她就偷偷离开,再去找小二他们。 不成想薛孜给她买了衣裳又带她洗了澡,俨然一副真的把她当随从的模样,小一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想走的心思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想跟着薛孜,看看能不能做出点成绩,再带着其他小伙伴们过上好日子的心思。 更何况小一并不傻,虽然一路跟着薛孜乱逛乱跑,但小二等一众小乞丐就跟在他们身后,这点事情她还是看得清楚。 虽然不知道为何小二等人会从一开始的隐在暗处偷偷跟随,摇身一变成了薛孜的小跟班,但心底总惦记着小伙伴们的小一,在终于和小伙伴团聚后,总算卸下了不安,干起活来更卖力了。 一晃眼十五天过去,兴隆马行重新装潢修整,挂上新的牌匾,热热闹闹地重开业了。 小一忙着跟回到马行的几个有经验的师傅学驯马养马,小二忙着吸收薛孜传授的生意经,小三小四小五等人各有各的工作,忙,且快乐。 从前当小乞丐乞讨混吃的日子被一堆又一堆要做的事情盖了过去,充实丰富的生活取而代之。 马行接的第一单,是将镇上几个返乡探亲的百姓一起送到隔壁镇。单子挺小,花了两天就完成了,收到这第一笔酬金时,从小一打头的十几个小乞丐都很高兴,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 比起乞讨,求他人怜悯以博取吃食或铜板,显然这些小乞丐更喜欢通过自己努力挣取钱银。然而从前的他们只是流民,连在官府登名记册的资格都没有,哪怕去干最苦最累的苦力活,也没有正经主家肯收下他们。 毕竟天下多得是有力气愿意干活的人,而一群结队不愿分开、又人小力气薄弱的小乞丐,放到哪里都是累赘。 如今能在马行当个小跑腿,虽然依旧没有身份路引,但好歹有瓦遮头有顿饱饭,小乞丐们都挺满足的。 当天夜里,薛孜请镇上的大酒家做了一大堆好饭好菜,配着甜滋滋的青梅酒和大家搓了一顿。 从没吃过这等美食的小乞丐们舌头都快吞下去了,一人一杯青梅酒居然也喝醉了大半,随后缠着薛孜,请她给取名字。 薛孜笑眯眯地答应了,配合着他们“小一、小二、小三”的排行一一给取了名。 已经喝醉了的小乞丐们拿着筷子往嘴里扒饭,听到名字傻呵呵地笑几声,又闹了大半夜,才或躺或坐地睡过去。 第二天。 “哎唷,脖子疼……昨晚我不会就是挂在楼梯上睡着的吧?” 小一打着呵欠从楼梯架上爬起来,一边龇牙咧嘴地揉脖子,一边推醒七横八竖睡了一地的小伙伴们,随后好奇地看向马行大堂。 晚饭刚吃完就早早回房休息、今天一大早醒来的小二坐在大堂的桌边,身形笔挺,表情严肃。 小一作为从小和他一起讨饭的青梅,一眼就能从那看似严肃的表情看出不妥,挠挠头,不解地凑上去:“小二,怎么一大早坐在这儿发呆呢?是肚子饿了么吗?” “不是……”小二的声音有些发堵,又带着些不敢置信,“小二……不是我的名字了。” “对对对,昨晚掌柜的给我们都取了新名字,以后咱们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了,以后你叫萧迩,我叫萧艺,还有萧参,萧肆,萧舞……”小一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哈哈笑了起来,“虽然这些名字听起来和小一小二小三没什么区别,但也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上不了名册的,能让人知道我们有名有姓就成……” “上了名册了。”小二飘忽的声音响起。 “什么名册?小二在说什么呢?” “不知道……哎唷,昨晚第一次喝果酒,掌柜的没说错,还真的会头疼的……” “说起来,掌柜的呢?已经出门干活了吗?” “可能是在后院喂马吧?小六小六,我们也去后院帮忙,努力干活才能赚钱!” 大堂一片热闹轰轰,有人赶着去后院喂马,有人手忙脚乱收拾起桌上碗筷,还有几个实在头晕的揉着眼睛凑到小一和小二身边。 “小二,你刚才在说什么名册?是官府新发下来了什么事宜吗?” 小二深吸一口气,将捧在手中的一摞碟文举了起来:“掌柜的给我们取的名字……今天早上我起来,看到桌上放着这些身份碟文……那些名字都上了官府名册,以后,我们都是有名有姓的良家百姓了!” “什……” “碟文?!” “我刚才好像听到小二说什么……” 听清了话的几人登时目瞪口呆,离得远些的几人隐约听见只言片语,心里一阵狂跳,又是期待又是难以置信地凑了过来。 就在这时,跑到后院喂马的小六和小七一脸惊慌地跑了进来,一个手里捏着一封信,另一个抱着个巴掌大的小巧木箱。 “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不见了!” “我们还以为掌柜的在喂马,可是路过掌柜的房间时,看到里面的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掌柜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信。” “还有,金老爷子的房间也没人,只在桌上放了个小箱子,下面压着个纸条说是留给咱们的!” 小一和小二对视一眼,懵懂间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接过信,拆开,在簇拥过来的一众小乞丐的包围下大声念了起来。 “孩儿们: 大清早起来就找不到本掌柜的,惊不惊讶,意不意外? 本掌柜的买下马行,原本是打算在此地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宏图尚未大展,就被我家夫郎逮住了,只能勉强待到马行第一单生意完成,就不得不离去。 近段时间来,你们的努力本掌柜的都看在眼里。虽然曾经因为各种原因沦落街头,但你们都是本性淳善、勤奋努力的孩子,值得更好的未来。 本掌柜的和你们相逢一场,也是有缘,大堂桌面的身份碟文都已上了官府名册,就当是我给你们留下的饯别礼物了。 马行的房契和地契我留在房内的箱子里,以后马行就是你们大家的栖身之所了。你们努力把马行发展起来,等本掌柜的有了空闲,再偷偷逃家来见你们。 附带一提,别担心马行经营不好,本掌柜的替你们请来了几个帮忙经营马行的有才之士,你们很快就能见到。” “……” 众人面面相觑,巨大的信息量让他们一时无语。 “掌柜的居然就这么走了……”小一有些委屈,“我还想着要陪她去雪山看病重的姑婆呢!” 小二叹了口气:“说你傻你还不承认,若是真的有个病重的姑婆,掌柜的怎么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慢慢悠悠拖着一直不上路,那不过是随口说出来哄你的罢了。” 小一哑口无言,顿了顿,反倒松了口气:“所以掌柜的并没有什么病重的姑婆?那就好,我还担心她是一个人偷偷跑去了雪山,因为怕我们追上去,才胡乱找个借口呢。” “所以……马行以后就是留给咱们的了?”小八怯生生地开口,“我们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继续经营马行,赚钱吃饭?” “肯定是!掌柜的信里不是都写了吗?让我们好好经营马行,日后她还要回来看我们做得怎么样呢!”小六兴奋得摩拳擦掌。 小八还是有点担心:“可是,信里还说,掌柜的请了几个帮忙经营马行的人……如果那些人对我们不好,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 众人一时无言。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声音透出几分熟悉:“怎么可能把你们赶出去,我们可舍不得!”话音刚落,几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笑眯眯地从门外走了进来,为首的两人俨然是—— “阮姐姐!” “还有小九!!” “呜哇啊啊——总算又见到你们了!” “好想你们啊~” “我们也特别想你们!” 热热闹闹的团圆时刻,被激动的同伴们挤在最后头的小一还在皱眉。 “咦,掌柜的留下了信,不见了情有可原。可金老爷子也不见了,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能是被他女儿接走了呢?”小二随口敷衍了一句。 “金老爷子是有说过他有个女儿,可从咱们买下马行那天起,就从来没见过他的女儿,反倒是掌柜的天天跟着金老爷子走来走去……难道、难道掌柜的就是金老爷子的女儿?!” “啊、啊、阿嚏——” 距离马行几百里的官道上,飞驰着的某辆马车内,薛孜打了个震天动地的大喷嚏,换来身旁某人的一瞥。 “怎么忽然打喷嚏了?可是着了凉?” “应该不是着凉,我恍惚觉得有人在夸我,可能是小一那些孩子看了我留的信,正在夸我好看又善良吧!”薛孜笑眯眯地,完全不知道小一已经暗中给她脑补了什么奇怪的身世,“说起来,我们快到皇宫了,瑾儿你是不是应该变回原本的样子了?” 腰弯背驼、瘦骨嶙峋还穿着一身破麻衣的“金老爷子”幽幽转头:“你觉得我这样不好看?不应该啊,先前你不是一看到我这副样子,就忍不住发善心,花大价钱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马行吗?我这种模样,你应该更喜欢才对。” 薛孜笑眯了眼:“所以你这是在吃自己化形的醋?瑾儿,咱们要讲道理,我之所以会做出这种事情,完全是因为我认出了金老爷子是你变的。我千里迢迢从皇宫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迎接从娘家返程的你啊。” 这句话很显然派上了用场,白光闪过,“金老爷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端坐的俊美男子,眉目冷峻清雅,高挑的眼角和嘴边微微勾起的笑意却莫名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邪气。 “哦?不是因为几位大臣又去逼婚了,你嫌在宫里待得太闷才出来的?” “怎么会?”薛孜笑得更换了,硬是换了个座位,和恢复真面目的瑾血色挤在一起,手牵着手亲亲热热的,“几位大臣逼婚,说到底不过是想让我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我这辈子认定了你,不需要什么亲生骨肉。如果他们还嫌我过继的孩儿不够,打不了我把小一小二小三他们也……” “你若是真的这么做,大臣们就要撞墙自尽了。”瑾血色翻了白眼,赶紧捂住她的嘴。 薛孜眨眨眼看着他,片刻,贼兮兮地凑上去偷了个香。 “其实我知道,让你陪我留在宫里当什么凰后,是委屈你了,你一点也不喜欢宫里,却为了我一再忍耐。所以不管那些大臣们说什么,我都不可能再让你受委屈。” “你知道就好。”瑾血色努力想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可抿起的嘴角却始终透着甜蜜。 薛孜把头和他的头靠在一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早就想好了,若是你退位了,我就挑个平和的小城镇,开一间什么都卖的店,镇店之宝是当今皇帝,碰上了不识相的客人,开口就是一句‘客官,买皇帝吗?’,吓得她们屁滚尿流……” 瑾血色被她的想法逗得更乐了,也跟着畅想了起来:“若是真的有人想买,譬如那些跑来找你的大臣,我就变出一百零八个金针菇大将把那些人打出去,告诉她们,皇帝是镇店之宝,不卖。” “越想越期待了,决定了,回宫我就退位给老三!” “哈哈,你啊……” 马车越驶越快,载着新的故事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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