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单手提起衣摆,一身石青色的圆领八宝纹织金锦袍,奢华又内敛,将他的气度也衬得愈发沉稳持重。 锦衣华服的他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却并没有一丝的格格不入,而是……分外地亲和。 阿耶…… 隔着那覆住面容的一层白纱,阮幼梨定定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瞬间就红了眼眶。 恍然间,梦中的情景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乱矢将血色漫卷,一地血泊中,阿耶的衣衫被晕染得殷红,他睖睁了双目,眼中满是不甘的愤怒。 此时,阮幼梨在心里分外庆幸,有帷帽的遮掩,才没有让她的情绪彻底外露,将她脆弱的坚强全数击碎。 不经意间,便有两行冰凉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一路蜿蜒,带起一片微凉,汇至下颌。 “阮少卿。”李成衍唤住了阮毅光,对他颔首示意。 其实不用他出声,阮毅光也能见着他。 “延平王。”他向着李成衍拱手一揖,礼节恰到好处。 “小王听闻了令嫒的不幸,还望阮少卿……节哀,莫要忧思过度,伤了身子。”李成衍喟叹出声,字字句句,都带了惋惜。 因为家中独女的逝世,阮毅光确是忧思过度,短短的几日里,竟是清减了不少。平日合身的衣衫此时套在他的身上,竟是空落落的宽松。 对于李成衍的劝慰,他颔首致谢:“多谢王爷的关怀。” 而这时,阮幼梨也终于从莫大的悲恸与感慨中缓出了几分神思,轻微吞咽,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斯人已逝,昼夜不止……阮少卿节哀。” 倏然听到她的声音,阮毅光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他看着眼前陌生的阮幼梨,竟是心生了几分熟悉。 “小娘子是……” “武毅侯家的小娘子。”李成衍为她答了话。 为他的这一句,阮幼梨心生感激。 她的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方才的那一番话,就好似抽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才终于道出。 “原来是傅小娘子。”阮毅光轻叹一声,又向她一揖。“多谢。” 熟悉的声音,却是对陌生人的疏离。 阮幼梨闭了闭眼,任泪水在帷帽掩映下肆意。 她神思恍惚,脑中就只有阮毅光对她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回旋不断。 那就像是一双手,将她心头的一处生生掏空,空落得令她难受。 因为心中的悲恸震撼,她脚下的步子虚浮,堪堪倚在绮云的身上,才不至于腿软倒下。 直到上了马车,阮幼梨也不愿撤去帷帽,任脸上的交错泪痕展现在李成衍的面前。 她微微侧颜,掀开一侧的帘子往往看去,天光翻飞而入,透过那一层薄纱,将她的面部线条浅浅勾勒,朦胧又缥缈,落寞又怅然。 这一次,李成衍是真的不明白了。 为何在见过阮毅光后,她会变得如此恍惚? 他好似还从未听闻过,傅清沅与阮家有何纠葛。 沉吟的片刻,马车就已停下,而阮幼梨也在那一阵颠簸中回过神来。 恍惚一阵后,她长吐了一口气,骤然想起了当下的情景。 “不知道那芙蓉池的景象如何?”她伸手撩开幨帷,尾音上扬,不同先前的颓靡,是暗喜的欢悦。 她的转变太过迅速,以至于让李成衍有那么片刻的愣怔:“……应当是极好的罢。”说着,他便随阮幼梨的步子,跃下马车,站稳地面。 芙蓉池畔的人也是极多的,三两成群,生气盎然。 李成衍让人荡了一叶小舟过来,而后与她泛舟池上,观这接天莲叶、缀饰红莲。 摇橹过池面,碧波粼粼泛起,在天光下流转着点点碎光,映到旁侧的荷叶上,愈将那碧色衬得娇嫩欲滴。 阮幼梨嬉闹地将手放入水中,不停拍打着水面,将那晶莹水珠溅洒到莲叶之上,任其滚落成珠,熠熠地闪在天光下,剔透若明珠。 李成衍笑看着她,禁不住唇角扬起,笑得开怀。 “这水可凉了,要不要试试?”阮幼梨偏了脑袋看他,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晃了几丝暖光,透彻清亮,好似上好的水晶。 李成衍被她感染,一时间也放下了自己的身份,学她的样子,将手沉入水中,船动时,手便自水中出,带起一阵微波,溅开一片涟漪。 她说的没错,这水涤荡万物,触感微凉,仿佛连心中愁思,都能悉数濯净。 李成衍唇畔的笑意愈甚,不经意地露出一排白若玉璧的牙,分外畅意。 阮幼梨见他终是放开了自我,也再无顾忌。 她悄无声息地掬了一捧水,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猛地向他挥去。 李成衍一时不察,猝不及防地被她得逞。 水滴顺他的面庞滑落,带过丝丝微凉,渗入体肤。 他感知着那凉意,看着她无奈笑开。 他的面容本就精致,此刻逆着光,开怀的笑意更是将他的面容晕染得愈发生动,俊美异常,似星辰炫目。 阮幼梨看着,只觉被他那笑意深深感染,唇边的弧度愈深。 “王爷可舒适?”她歪了脑袋看他,笑意盈盈地问。 “你也试试。”话音刚一落下,李成衍便倏然出手,也溅了她一身的水。 阮幼梨被这迎面而来的凉凉清水激得阖眸,却没来得及避开。 她缓了缓,等水滴滑过眼睑,才终于睁眼看他,眼底藏了几分愠怒。 “你怎么这样啊?”虽是责怪着,可尾音上扬,却是掩不住的欣悦。 “师从傅家娘子。”李成衍眉眼带笑,道。 阮幼梨没有说话,鼓了鼓腮,便故技重施。 李成衍也毫不示弱,用同样的招式对她。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小舟上戏闹起来,飞溅起来的水光剔透明亮,将两人的笑容也映的分外炫目,少年意气。 扁舟划开粼粼波光,带起池内的田田荷叶,风过叶动,笑声散开在这接天芙蕖内。 阮幼梨倒无所谓,毕竟她平日里疯惯了的,没个正行。可李成衍却不一样了,他是皇室贵胄,向来以礼克己,现下却是在她的面前,彻底失了仪。 因此当另一行人摇橹自一片碧色而出,见着和阮幼梨嬉闹成一团的李成衍,不由轻嘲。 “当真是沈家教出来的好皇子,这般风.流无仪。”萧卓站在船尾,抱臂胸.前,道。 李成衍的生母为沈家嫡女,他与沈家,有着割舍不开的关系。 而沈家于萧氏,则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政敌。 萧卓身为萧廷辉的嫡长子,自是与他父亲一般,将沈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揪住李成衍的些微错处,就让他翻不得身。 可他身后的萧予峥却并未搭理他,依旧气定神闲地盘坐案前,用方才采集的荷露煎茶。 升腾而起的淡薄雾气将他的眉眼晕染,朦胧之中显了几分清冷的出尘意味。 “泽川兄,我们可以借着这件事好生弹劾他沈家一番了。”萧卓折首看他,又道。 萧予峥一手拢广袖,一手提茶壶,不慌不忙地沏了两盏茶,却说:“这碧螺春以荷露煎煮,茶汤幽碧,茶香浓郁,入口回味无穷,可要试试?”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萧卓有些气闷,他愤愤行到他的对面,猛然坐下,道:“泽川兄你就不想给他们沈家使点儿绊子?” 萧予峥掀眸,不轻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这有何用?” “沈家可是我们家的政敌啊!”萧卓向他凑了凑,激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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