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刷得打开了,铁面嬷嬷领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    “点珠,结翠,进来吧。夫人仁厚,之前没伺候好你们主子,伤到了小姐,发卖都是轻的,夫人这次小惩了一番便放你们二人回来。还望你们好自为之,好好服侍主子。”    两人点头应了,迈着碎步走上前来对着许故溪行了礼。    嬷嬷没说话,一双眼睛在两个丫鬟身上各停留了一会儿,再挪开看着许故溪。    一个嬷嬷这么直愣愣得看着小姐是不礼貌的,彷佛在说这小姐的地位连两个丫鬟都不如。    许故溪悠然坐在床上,打量两个丫鬟。  一个年纪小些,小脸还有些圆润。另一个鹅蛋脸,柳眉杏眼,容颜清丽。两人俱穿着一身八成新碧青色裙,头上拿同色绸子扎了双平髻。    嬷嬷看向在床上不发一语的许故溪,这个贱种现在知道事情轻重厉害了吧,早就该和现在一般关在屋里,免得到处勾引男人,败坏门风。    冷哼一声,嬷嬷便向门口走去,推门时像是想到什么,又开口道:“笑笑,你跟着我走,提了你当二小姐院里的二等丫鬟呢。”又似有似无的瞄了屋内一眼,抬脚走了。二小姐,嫡女易华昭的院子,若能当上大丫鬟,得是多好的机缘啊。烂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是不用想了,嬷嬷脸上带出一丝嫌恶。    其中年纪小些的丫鬟就是将她从白绫上救下的丫鬟。  “点珠。”  “奴婢在。”正是救了她的丫鬟上前一步应了许故溪。那鹅蛋脸的便是结翠了。    许故溪从床上起身,两个丫鬟慌忙来扶。  “小姐当心,慢点起身。”点珠面带焦急,视线牢牢粘在小姐的一双小脚上。  倒像是在扶一个倒下的精贵的瓷瓶。  “点珠、结翠,把你们的外衫脱了。”许故溪摆手推开两人,敛目命令道。    两人俱看上去惶惶,结翠已经开始掉眼泪。点珠面露不解仍是先脱下了外衫,只着里衣,随后结翠也剥去了外衫。  两人静静跪在床前。    许故溪绕到两人身后,将结翠的里衣轻轻一扯,露出了背部的大片肌肤。    没有一块好肉。斑驳青紫,还有流着脓的丑陋蜘蛛蜈蚣样的疤痕。    点珠的里衣还渗着斑驳的猩红血迹。没有掀开来看的必要了。    主子有事,最惨的是奴婢。若是易眠池死了,为了堵住别人的嘴,这两个丫鬟都会没命。    “怎么回事?”许故溪清冽的声音传出。  点珠微微抬头看向小姐,有些迷茫,小姐心肠最软,以前的小姐,知道自己挨打了,便会拉着自己的手轻声安慰,就像点翠的姐姐每回来看点翠时候做的那样。  现在的小姐,像那一棵古井边上的松树。    “三姑娘,奴婢和点珠在柴房里关了七天,奴婢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啊,三天不给水不给饭。三姑娘啊,让奴婢服侍您吧。”结翠开始还只是带着哭腔说,到后来已泣不成声。  求求您别想着死了,奴婢不想死啊。  跟着一个克夫的主子,能有什么未来?结翠秀美的面容仿佛因疼痛而扭曲。    “结翠——”点珠惊讶地嘴巴微张,看向肩膀不停抖动的结翠,当奴婢的,怎么能这么和主子说话呢。    “你们怨我也是应该的。”许故溪朱唇微张,吐出一声叹息。“我要是死了,也绝了你们的活路。”她低头看着点珠结翠两个比易眠池还小一些的小姑娘。    “先起来把衣服穿好。”许故溪将目光从两个丫鬟身上移开,面上看不出情绪。“将那日的事情仔细和我说一遍,那一整天日每一个你们记得的事情,都说给我听。”  那日,自然是上一次点珠和结翠在小姐身边服侍的日子,也是小姐自尽的那一日。    点珠睁大了眼睛,但小姐说的总有道理。    ***  那日正逢十五,轮到易华昭做东请几个女孩子来家中玩耍。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并不多,杨家有两个女儿,方家两个,齐家一个。易华昭一般会带上易画玲作陪,凸显她身份高贵又大度。这次的局,杨家的庶女称病没有来,易华昭迫不得已叫上了易眠池凑足七人好玩桌牌。    桌牌是许小将军得空发明的游戏。由山海大陆的上古传说为蓝本剧情,一人主持,六人扮演各种角色。各人掷骰子和签子来做出各种选择,最终决定故事走向或结局。初时只是几个少年好友间的游乐,传出之后京中人人效仿,风靡一时。    比不得男人能去各种地方,后院女子只能在桌牌中经历各种故事和探险,常有相熟的人家约定了日子一起玩乐。最初只有许小将军写的那一个故事,流传开后故事也逐渐多了起来,提笔自创剧本做各色花签的少女也不再少数,还有以此闻名从而嫁了一个好婆家的。    午饭过后,姑娘们便陆续到了,易华昭抽中了颇受欢迎的鲛人族牌,待易何到的时候,只剩下了身高三尺的周饶族牌。侍游的丫鬟把竹牌递给易何后,杨家唯一的嫡女杨若怜就笑意嫣然地惊喜道,“都说易家出美人,今儿见了三娘才知道什么是我见犹怜。”    易华昭将茶杯一搁,皮笑肉不笑道,“若怜过誉了,美貌有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易华星虽不喜易眠池,念起易夫人平时絮叨的,强忍着才没嘲讽出声。    年纪最小的齐家独女齐燕燕打岔道,“听说姚公子中了进士呢,三年一次会试,才出这么点人”,齐燕燕伸出三根手指比了比,“昨儿父亲还说在若怜姐姐家看见了姚公子。菁儿姐姐好福气。”    方家嫡长女方菁属意姚公子的事并没有特意瞒着人。方菁受宠,家里想多留几年,一留便留到了十八岁,和杨若怜一般年纪。几个手帕交早早都嫁人了,在易家搬来江南后,便与易华昭来往。    姚府就在方府不远处,两家人相识于低微,姚公子和方菁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再不嫁就该是老姑娘了,也没听闻姚公子提亲的消息。每每问到亲事,方菁羞红着一张脸就是不肯答话,方莼总是替方菁回答说,爹娘喜爱长姐,不愿让长姐早早嫁人。    杨若怜顺着齐燕燕的话往下说,“昨儿姚公子来家来谢师呢,姚公子啊,少说也是个从四品呢 ,前途无量啊。”    方家嫡次女方莼一脸艳羡,“看看妹妹这桃眼琼鼻,我可真真嫉妒了,这如同天仙下凡一般的人物,怪不得姚公子一见倾——”,意识到说错了话,方莼一样捂住嘴,又改口,“我真是看天仙下凡看糊涂了。”    姚公子三个字已出,易华昭一脸鄙夷,扔了回骰子后,方家嫡长女方菁不阴不阳刺了一句,“我竟不知道人人都要拜于易三娘的石榴裙下了。先是许小将军,又是沈二公子,原来还有个姚公子呢。”    方菁在易家姐妹前提起退婚妹妹求娶姐姐的沈二公子已经是失态了。易画玲在签筒中抽出一张花签,往桌上一扔,说道,“易三娘是个不成器的,倒是惹了不少笑话。”    “那可不,” 易华昭是忍不了了,奴婢婆子都恭喜她夺了再好不过的姻缘,她可不这么觉得。沈二公子什么地位?当初庶妹都能扒上许小将军,如今她只能捡庶妹剩下的了,这算是什么道理,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易华昭柳眉一拧,破口而出,“ 易眠池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被退婚的水性杨花的货色!有她做妹妹我都嫌丢脸!” 劈手就把装着花签的竹筒砸在易何身上。  花签是木头做的,有棱有角,散了易眠池一身。    东余国江南地区的庶女地位并不低,虽然不如嫡女般身份高贵,仍被当做小姐娇养,平日里一同聚会玩耍也是常有的。越是大户人家,庶女地位也越高,庶女被苛待,传出去跌的是主母的名声。这话一出,桌边上都没人说话。几个丫鬟都缩在后面,一个丫鬟刚取了点心碟子回来,立在桌边不敢动弹,一时听见银勺碰撞冰碗的叮当声。    易画玲忙接着话口说,“易眠池都没养在母亲膝下,怎么能算是正经妹妹呢。她这个东西,整日就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哪有华昭半分的才华。 ”边说边悄悄向结翠使了个眼色,“就是个玩意儿,看着还污了眼,幸而沈二公子慧眼,没有鱼目混珠。”    结翠拽着点珠扑通一跪,这个时候主子是不能跪,也不会跪的,若易眠池一跪,易华昭会觉着是易眠池做作在众人面前给易华昭难堪,显得她苛待庶妹,堕了面子,背后会变本加厉地给眠池苦头吃。    易眠池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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