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烛山附近地势险峻,人烟稀少,眼看着已是薄暮时分,师侄俩还没找到这一夜落脚的地方。 就在董晓悦以为他们这一晚得露宿野地喂蚊子的时候,宸白羽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嘴道:“师叔,那边似乎有房舍。” 董晓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半山腰上有房屋的影子,在暮霭中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离这儿没几里路,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过去。” 夏夜在荒郊野外露宿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提蛇虫鼠蚁,光是战斗机似的野蚊子就够他们受的了——咬她这草民也就罢了,这可是燕王殿下的金躯。 山中的天色暗得很快,轻纱般的紫色暮霭揭去,露出底下澄澈的墨蓝色夜空,一轮明亮的满月从山间升起,漫天星斗顿时黯然失色。 那座半山腰的小屋也亮起了火光,孤零零的一点嵌在黑沉沉的大山剪影中,大约是樵夫或猎人的住处。 师侄俩牵着毛驴,沿着羊肠般的山路一直走到月上中天,终于走到了小屋附近。 让他们意外的是,那并不是山民的住处,而是一座废弃的小庙,有人先他们一步在此借宿,他们方才看见的火光便是先来者生起的火堆。 这破庙看着十分古旧,山门已经塌成了一堆乱石,掩在半人高的杂草中,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董晓悦拨开草,借着月光瞅了瞅,发现其中一块上刻着“修梵”两字,应当是寺庙的名字。 不是兰若寺就好,董晓悦心道。 宸白羽却是踟蹰不前,皱着眉头苦着脸道:“宁睡荒坟,不宿破庙……等等……师叔你看那门边的怕不是……” 董晓悦原本以为内门边的是石俑,经师侄一提醒,才发现那东西有点古怪:“难道是……” 话音未落,那东西突然动了动,像野兽一样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两人下意识地拽过驴子,躲藏在石堆后面。 他们猜测得没错,果然是一具僵尸,那么庙里的就是同道中人了。 师侄俩警觉地相视一眼,这个节骨眼上有驭尸道人来到隐烛山,无论是否是巧合都让人有些不安。 “要跑么?”宸白羽悄声请示师叔。 守门的僵尸一吼,庙里的人自然发现了动静,他们这时候逃跑反而引人生疑。 董晓悦摇摇头,从衣袖中摸出一张化尸符悄悄贴在自己心口——她出发前写了一沓乱七八糟的符咒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最先用到的却是写着玩的化尸符。 一贴上化尸符,董晓悦的心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动,仿佛奔流不息的河川刹那间冰封,她的体温迅速下降,目光变得涣散,瞳孔放大,血色褪尽,燕王殿下本来就生得白皙,此时在月光下更是白得瘆人。 宸白羽在九疑山时就见识过这种符咒的威力——他那无良的师叔当然不会贸然拿自己试验,他就成了当仁不让的小白鼠。 不过董晓悦突然祭出此符,小师侄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师叔?” “嘘,”董晓悦呼出的气也是冷的,带着股淡淡的香气,似花非花,“先去探探他们的底细再说,一会儿装像点,别露馅了。” 原身宸彦道长灵力高强,变成了僵尸也是不同凡响,宸白羽扮演的角色是“尸主”,自然也得伪装成与之相配的高手,宸白羽是个老实孩子,当即露出便秘般的神情:“师......师叔......这这这......” “别叫我师叔。”董晓悦白了他一眼。 只听由远及近的叮铃铃一阵响,庙中人已经推开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何人在外面?”却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宸白羽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起身作了个揖:“小道......乃长林派顾闻真人再传弟子吴陔,欲往许州,途经宝刹,打扰......扰了小娘子清静,还请见谅。” 长林派顾闻真人号称有弟子三千,再传弟子就更加数不胜数,自称顾闻真人的再传弟子就跟网上披个“123”的马甲差不多。 不过被师叔赶鸭子上架,他这表现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董晓悦面无表情地落在宸白羽身后五步,仗着自己是僵尸,肆无忌惮地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着眼前人。 那女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梳着双髻,穿一身秋香色窄袖丝衣,微圆的鹅蛋脸娇俏可人,看着不像个道姑,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有她手腕上一串小巧的金铃显示了道人的身份——和桃木剑、拂尘一样,铃铛也是常见的道家法器。 少女笑眯眯地回了个礼,一开口嗓音也像铃铛一样清脆:“道友多礼了,此庙无主,我也只是路过借宿,焉有打扰之说?” 话是冲着宸白羽说的,她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董晓悦脸上飘,一旦被她捕捉到,便用好奇掩饰审视。 看起来越无害的越危险,董小姐看过那么多武侠片,当然深谙这些套路。 宸白羽自报家门,虽然一听就是胡诌的,至少不失礼,那少女却没有半点投桃报李的意思,态度虽亲切,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虚情假意,董晓悦揣测,不是年少有为就是出身名门大派,或者两者都占了。 宸白羽没他师叔想得那么多,难得见到漂亮姑娘,羞得脸都不敢抬起来:“多谢小娘子......” “道兄唤我阿桃便是,”少女收回目光,朝宸白羽眨眨眼:“顾闻真人与家师是挚友,说起来你我还算沾亲带故,可不是缘分匪浅?” 这一沾亲带故,宸白羽生生被这少女压了一辈,得叫人姑姑。能跟顾闻真人攀上挚友的自然咖位相当,想必也是道法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师侄两人一听心里便有数了。那少女不肯自报家门,却又忍不住透露出自己师承不凡,到底是年轻气盛。 阿桃又道:“对了,不单是你我,里头还有一位长乐派凤冈道长,与我在平川渡邂逅,一路同行至此,为人豪爽有趣,还带了数升好酒,道兄请随我入内。” 董晓悦穿来之后补习过名门大派之间复杂的历史渊源,对于数得上的大门派都有所了解,这个长乐派却是闻所未闻,如果那位道长不是隐瞒身份,便是个不折不扣的草根了。 两人把毛驴拴在山门口的半截石柱上,往驴屁股上贴了张驱赶野兽的符咒,解下包袱行李拿在手上,跟着少女往里面走。 经过门口时,少女指了指那嗷嗷叫唤的僵尸,撇撇嘴道:“是凤冈道长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也难怪,那具僵尸一看就不是什么上品,几乎没有灵智,周身散发着一股腐臭,半边脸已经烂得只剩骨头了。 董晓悦经过时扫了它一眼,那僵尸“嗷呜”一声缩到墙根,不敢再吭声。 少女看了眼宛如玉雕般的董晓悦,一脸艳羡地对宸白羽赞叹:“道兄这条实在是绝品,不知得自何处?” 许多道人对尸体来源讳莫如深,因为很多尸体得来并不光彩,萍水相逢打探这种事十分失礼,就跟地铁上一言不合查户口差不多。 少女也知道不妥,见宸白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便了然地一笑:“若是不便告知就罢了。”说罢又回头瞟了一眼董晓悦。 宸白羽虽然嫩,却并不傻,顺水推舟地混了过去,跨过门槛,却是吃了一惊——火堆旁分明坐着两个道人,其中一人约莫三十来岁,浓眉大眼,鼻若悬胆,嘴方而阔;另一位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出神地望着火焰。 那中年人见他们进来立即起身行礼,老者却是纹丝不动,仍旧直直地盯着火堆,宸白羽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老者,却是具高阶尸体! 董晓悦也是暗自纳罕,她猜测那少女来头不一般,不想如此不一般,那老道僵尸鹤发童颜,生前修为想必了得,她小小年纪连这样的尸体都能驾驭,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宸白羽早听说厉害的僵尸栩栩如生,乍一看和真人别无二致,不过亲眼见到还是非常震撼——他师叔看起来差不多,但毕竟是假的,作不得数。 少女看出宸白羽眼中的惊诧,脸上现出得色,落落大方地把凤冈道长引见给宸白羽。 凤冈道长一叠声地招呼他坐下,从葫芦里倒了满满一碗酒出来双手奉上:“吴贤弟须得尝尝俄这酒,自家酿的,咱那穷地方,旁的没有,就只泉水与别个地方不一样。” 宸白羽心虚地觑了眼师叔,不过师叔现在是个扑克脸的僵尸,不能给他什么指示,凤冈道长和少女真一个劲地劝酒,他只好入乡随俗地喝了一口,那酒果然十分甘甜清冽,宸白羽忍不住赞叹:“真是好酒!” 凤冈道长眉开眼笑,开始大肆夸奖年轻有为的宸白羽和他的僵尸。这位道长是乔州人士,一口官话乡音浓重,为人热情又不拘小节,拍起马屁来仿佛发自肺腑,格外真诚,连董晓悦都一个不察被他拍得有些飘飘然,宸白羽一碗酒下肚,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 董晓悦原本还疑惑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去,一看凤道长对那少女伏低做小、鞍前马后的殷勤劲儿,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不一会儿三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董晓悦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换了张化尸符,换符的瞬间那老道僵尸若有所感,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当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在化尸符的作用下,董晓悦此时就是具不折不扣的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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