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刚刚入冬,那时庄稼都收到家里了,小麦也种了十亩,都齐齐整整长出苗了。入冬以来,日日都是大好的晴天,田里难免有些干旱。 羽春接连把棉花大豆都粜了,一年算下来,落了八十两银子,已经很好了。日子也比以前滋润很多。 羽春家里剩了大约五百斤棉花,留给自己用的。 羽春想到,如今田里没活了,丈夫在衙门里也逐渐清闲起来,人就是这样,一旦闲下来,房事就多了,况且丈夫身子越来越健壮,是时候要一个孩子了。 羽春怕冬天里怀上孩子,到来年就不能干活了,所以早早就预备弹棉花,等来年春天织几匹布,生了孩子,就立刻能用,免得到时慌手慌脚的,自己没公婆,又没妯娌,只得靠自己。 羽春便请白苗苗帮忙弹棉花纺线,每日给白苗苗六十文钱,临了再分她五十斤新棉花。 这活儿,白苗苗很愿意做。她每日早上吃了粥,等日头出来,天气暖和了就开始和羽春干活,午后快落太阳时,就回家了。 那些天,十分阴冷,羽春就挪到厢房干活,和白苗苗说着闲话。白苗苗看着羽春微微隆起的胸,笑了笑,羡慕道:“你真是好命,修了这样一个好男人。你看看我,我也姓白,别人也叫我白娘子,怎么就没修一个许仙一样的斯文男人。” 羽春笑道:“我见你男人也很是听你的话哩。” 白苗苗冷笑一声:“听话有什么用,窝囊废一个,在外面还听别人的话呢。我跟着他,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 正说着,只听着笃定的脚步声,那帘子被人一掀,只见是晨鹤从衙门回来了,提着一兜东西,说道:“娘子,外面好冷了,像是要下雪。你们在这儿干活冷不冷,用不用我在这屋里生一个铁皮炉子。” 白苗苗看晨鹤手里拎着一大鼓囊的东西,笑问道:“庞相公真是知道疼人,又给你娘子买什么好吃的?” 晨鹤笑道:“后天就是腊八了,不过买了些腊八米,熬粥用。一会儿,白娘子你也挖一碗回去熬粥。”说着晨鹤又向羽春道:“我见街上卖的香菇干贝都很好,就买了一些,娘子喜欢吃吗?” 羽春淡淡说道:“无论什么,买就买了吧,也算换换口味。”羽春忽然想起什么来,说道:“既然快下雪了,相公你再劈些柴,别等着下雪了,在雪窝里去挖柴。” 晨鹤道:“正是这话,我这就去。下了雪,这下子,田里就不干旱了。”说着就往外去了。 白苗苗等晨鹤出了厢房,凑近羽春,笑问道:“我看你男人自从入秋以来,越来越雄壮了。眼瞅着他那肩膀支棱棱的,挺阔的很,那脚踝绑着,一看就知道有大力气。而且啊,我听你相公说话,都比以前有底气了,你是怎么把他养的?” 羽春嗤笑一声,说道:“不过一日三餐,还能怎么养活他!难不成我还下海捉一条龙出来给他炖炖吃么!只不过,这些天来,他跟着李光骞学功夫,食量大增,才发福了。” 屋子里越来越黑,往常这时,屋里还能看清桌上供的菩萨,此时有些暗了。白苗苗笑了笑,露着白齿,说道:“怪不得呢……原来学本事了。我看他手背上青筋突突的,要我说,你家相公练起把式来,比李光骞还英武几分呢。” 羽春说道:“他骨架子在那里呢。人家李光骞多和气的人,我们这位,有时候还闹脾气呢。” 白苗苗拉着羽春胳膊,悄声说道:“你男人现在阳气旺盛,正是生孩子的好时候,现在怀上孩子,生下来都是活蹦乱跳的。你们家也不缺钱……你说说我,我敢生孩子吗?家里这一个闺女都养活不起,再添一个,就要了我的命了。” 羽春被说的满脸通红,笑吟吟站起来,走到门口,把翠绿蓝额的门帘掀开,露着脸张望,外面果然阴了天,铅云密布,感到又湿又冷。丈夫换了一身深紫的曳撒,从正屋里出来,显出一尺的腰段,从牛棚后面抱出一捆柴,他挽起袖子,举着斧头,斫斫砍了起来。 晨鹤见羽春露着头看,脸上红红的,又不说话,便侧头狡黠的对她一笑。 羽春看他笑的淘气,有些害羞,冲他赌恨似的飞了一眼,风一刮,觉得冷飕飕的,羽春将脖子上绒毛竖领抓住,方感到一些暖意。 晨鹤说道:“快给我回屋里,一会儿把你脸都冻僵了。” 羽春撂下门帘,回屋里一瞅,更是黑了,便对白苗苗说道:“罢了,咱们不磨蹭这点子活了,屋里又黑又冷,冻的手都伸不展。” 白苗苗说道:“我也不打搅你们小两口亲热了,我都看在眼里……等晴了天,我再来给娘子干活。” 羽春道:“什么话!大天白日的,老夫老妻的,都臊死了。”说着拉着白苗苗到正屋里,挖了半升腊八米。白苗苗一看,那米里面,色色样样,很齐全,有江米、糯米、薏米、红豆、豇豆、小枣、葡萄干、琐碎果脆。白苗苗喜之不尽,想想,今晚终于可以饱腹了,虽然受人施舍有些难堪,终究接到怀里,千谢万谢的出去了。 晚间,吃完饭,羽春只坐在灯下织袜子。晨鹤一手好工笔,自己操持画年画,画神像。天气又湿又冷,晨鹤原本想早点上床睡觉,无奈羽春做的十分用心,就不好意思打扰,一边趴在桌子上画画,一边偷眼看羽春。 晨鹤偷眼看了羽春好几次,也不见她发困,心里早就想抱着娇妻入睡,度过寒夜,是多自在舒适!晨鹤再也画不下去了,捂着嘴打了几声哈欠。 羽春瞅他一眼,说道:“你要是困,就去睡吧,别在这里苦熬着了。” 晨鹤看羽春还没睡意,就吧唧着嘴,清清嗓子,心里有些小遗憾,又有些焦躁,说道:“我陪着你吧。” 羽春笑笑,也没理他。没过一会儿,晨鹤突然把笔往桌上一扔,双腿喇叭着向外踢开,伸了伸懒腰,说道:“我先去睡了,等你睡得时候,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羽春笑笑,摘下头上的两只发钗,也跟着走到床上,把头发挽在一旁,说道:“你说就是了,还弄什么花样。”羽春伸手摸摸被子,有些反潮,又凉又湿,说道:“等天晴了,把被褥要抱出去晒晒。” 晨鹤已经钻了被窝,翻身过来,询问道:“娘子是不是怕冷?这一阴天,指不定什么时候晴天了。娘子如果怕冷,我抱着你就是了,夜里也紧紧挨着你。” 羽春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丈夫眼睛笑了笑,其实原不该害羞的,因为重生之前,丈夫是什么样子,心里一清二楚,可如今,丈夫越来越强大,强势了许多,很多时候让自己觉得被关怀,再也不用操心了。 晨鹤挣扎起来,伸出双臂,说道:“来这里睡吧。” 羽春一看他那油锃锃鼓嘟嘟的臂膀,肤色十分诱人,像是摊满小麦的场地。 晨鹤将羽春拉到怀里,头发撩到自己胸膛上,如浴温汤一般,沉息安静的说道:“娘子,给你说,现在都上冻了,土硬的挖不动了,修理河道的事都停了。” 羽春道:“那你们巡抚大人不就闲下来了么,那你去做什么?” 晨鹤道:“是啊。我正要给你说,明日巡抚大人就要回京复命了。我辞了职,明日送送巡抚大人,就回来陪你了。” 羽春笑道:“这样……那太好了,也忙了一年,这就快过年了,好好在家里歇歇。” 晨鹤忽然神色一动,拍着羽春的肩膀说道:“娘子,我看这天快要下大雪了,等雪停了,我带着你去打猎怎么样?” 羽春犹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跟你出去狂浪,不太好吧。” 晨鹤笑道:“你怕什么,都是咱们自己人,到时候叫上李光骞。你们女人也散散心,看看雪景,冷了就躲到咱们田里那个小庙里。” 羽春想了想,丈夫的本事渐渐增长,最近新学了弓箭,难免有些手痒,遇到下雪打猎,就想跃跃欲试。若是自己说不去,他必然觉得扫兴,总之都是在自家田地附近玩耍,也无他人,于是就答应了。 第二日果然落起雪花,从早上到晚上,断断续续的,如碎屑一般漫丁丁的洒着,打在脸上,冷霜霜的。难怪人说,“腊七腊八,冻死寒鸦”,羽春把一幅黑狐裘拿出来给丈夫穿,自己是棉袄和羊毛披风。 一直到腊八,那雪才正经下起来,也不刮风,那囫囵的雪片子一个儿似的往下落,第二日一早,地上厚厚一层,那小屋小院堆的水晶宫似的。 晨鹤想着打猎的事,便一早睡不着了,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屋门,一瞧那雪地上,落着一趟儿猫爪子印,又有麻雀跳蹋的印子。 晨鹤高兴坏了,忙拉着羽春起床,说道:“娘子,这雪后立刻是大晴天,那野地里,小鹿啊,兔子啊,野鸡啊,都饿了好几天了,雪一停,就出来觅食了。咱们这次打猎,最是时候了。可要抓紧机会。” 羽春看丈夫兴致那样好,虽然有几分寒冷,还是忙着起床梳洗,给他做饭。晨鹤叫上李光骞收拾家当,在外面雇了马和车。 先前嫦菲听到这消息,嚷着死活要去,可是临近又害了风寒,卧病在床,只好挥泪,在家休养了。 倒是白苗苗沾了便宜,说要陪着羽春出去。其实,她也有小算盘,这次打猎若是跟他们去,少不了会打些野猪野兔的,总不能让自己空手回来,多少分一二十斤猪肉,一两只野鸡,就够过年用了,遂跟着羽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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