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春和晨鹤跌跌撞撞跑向地头,一路大嚷,眼看着两三百斤肥棉花白白送了贼人,心中大恨不已,半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忽听到那把风放哨的贼跑了来,叫道:“关哥,不好了,来了一个会打的!”    那个贼头目说道:“怕他怎的,咱们七八个人呢,来他奶奶的就是了。”    羽春一听,知道是李光骞赶来了,这里面只有李光骞会些拳脚工夫。羽春口里念了两声“阿弥陀佛”,说道:“这回有救了,幸好李大哥来的及时。”    晨鹤道:“也怕不妙,这么多人,李兄怕要吃亏的。”    羽春握着丈夫的手,沉稳说道:“不用怕,相公你不知道,李大哥有些手段的,这些小喽啰不是他的对手。”    只见远处追来一个大汉,果然是李光骞,提着棒子赶了过来,月色不明,听那木棒飕一声,飕又一声,打在贼人腿上腰上,登时都火辣辣的,如拆肌裂骨,疼得他们狼哭鬼嚎。    这些毛贼,原本就是附近村镇上的粗汉,空有一身蛮力,在李光骞手里,只有挨打的份,不一时,七八个男人都抱头鼠窜,四散逃开了。    羽春松了一口气,庆幸说道:“李大哥,幸好你来了,要不然可便宜那些小人了。”    晨鹤刚要拱手向李光骞作揖时,却发现左胳膊抬不起来,膀子上胀胀的,晃了晃,胳膊兀自在空中荡着。晨鹤苦笑道:“欸?你看我这胳膊怎么了?”    李光骞上去摸了摸晨鹤的膀子,说道:“相公这是脱臼了……官人平日不干重活,难免。”    羽春骂道:“一定是刚才那个黑贼,反手绑你的时候,把胳膊翻脱臼了。”    李光骞说道:“不碍事,回去我给相公接上就是了。”    李光骞把晨鹤扶上车,又和胜春把那两包棉花押上车,主仆四人顶着月色一径回家去了。    回至家中,庞晨鹤除却衣物,发现肩膀已经有些红肿了。李光骞运着巧劲儿,把他胳膊接上。    羽春端了碗药酒过来,从腰里摸出来手帕子,蘸一点,涂一点在丈夫身上。羽春把袍子给丈夫向上拉了拉,把右肩膀掩住,叹道:“这怎么能行?人家主人还在田里,他们就明目张胆的偷。”    李光骞坐在一旁,说道:“这些人,兴许早就看上咱们这块儿肥田了,看着眼红,就来偷呗。不过,嫂子放心吧,他们来一次,我打一次,来两次,我揍两次,早晚把他们打怕。”    晨鹤对于这些法外之事十分痛恶,怒道:“这样打打杀杀终究不是个法子,他们是哪个村子的村民?报了官,把他们抓去。”    羽春无奈笑笑,说道:“相公,你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村民,都是军籍户口,都归百户大人或是千户大人管理,他们常年给千户跑腿办事,所以那知县要管这事,还要看千户大人几分面子,惯的这些军户益发的顽劣!”    李光骞点点头,说道:“嫂子说的的确有这回事,相公端正清明,可能都没听过这些怪闻。”    晨鹤皱着眉头想,说道:“是不是邵余光的叔叔邵千户门下的军户?要不然,就给邵余光说一说,请邵余光向他叔叔知会一声,管管那群不务正业的人。”    羽春连忙摆手,睬一眼李光骞,说道:“当着他家小舅子,我也不该说这话。邵余光拱拱火还差不多,这正经事还是别去劳驾他了。”    羽春越想越气,不觉手下力气重了些,把晨鹤揉痛了。晨鹤眉毛一抖,裂了裂嘴。    羽春瞧见,忙道:“嗳哟!真是该死,失手了,相公疼吗?”    晨鹤面上笑笑,说道:“不碍事,都是我自己没用,自己家的东西都保不住,就算了,自己的性命险些扔了。”    羽春心疼,目光落在丈夫身上,剥开他品蓝的道袍,就是一个宽宽大大的空骨架子,脚上猩红的鞋洁白的袜子,一尘不染。羽春突然说道:“这样下去不行……要不然,相公你也跟李大哥学学功夫,练练本事,不为别的,也是强身健体,保卫自己了。”    晨鹤犹疑道:“这个……能行吗?这本领也得有童子功才好啊,像我这身硬骨头,只怕晚了吗?”    李光骞上下打量一下庞晨鹤,摇头说道:“这个并不关键。”    李光骞饶有兴致的走到晨鹤身边,躬身说道:“相公,冒犯了……我摸摸你的骨架。”    说着将晨鹤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羽春忙移近烛台,照着丈夫。    庞晨鹤露出玉脂般的肌肤,宛若少女一般白皙。李光骞心里不由得羡慕和感叹,从头到脚捏了捏,感觉到他骨骼健朗,无比俊拔,遂又让庞晨鹤站起来,和自己并肩比了比身高,却是一样高低,只是秀才消瘦,即便和李光骞同等身高,也没李光骞看起来魁梧高大。    李光骞微笑道:“相公虽然看着瘦一些,但是骨骼清奇,的确是练习武术的好胚子。将来若是练就一身好武艺,只怕要做大将军哩。”    羽春笑道:“若是会武艺的人都能做将军,那遍地不都是将军么。”    李光骞道:“不是的,像我们这种粗人,不认识字,怎么能担任将军呢。只有像相公这样懂诗书,知兵法的人才能胜任哩。”    羽春道:“哪里就巴望他做什么将军元帅呃,只不过练几招把式,吓唬吓唬人,在外面不受强人欺负就是了。”    庞晨鹤听着妻子和李光骞说的火热,也是一心萌动,满脸欢喜,说道:“那就请李大哥教教我呗,改日我管你叫师父可好?”    李光骞吓得舌头一吐,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花把式,只怕会误了相公的前程,还是要另请一位高师。”    晨鹤瞅了李光骞一眼,深沉道:“你这就是见外了,当初我也是看好你这个人,才请到家里干活……如今怎么这样客套。”    李光骞还面带羞涩,挠头笑了笑,许久才答道:“相公待我不薄,好心收留我!只是练武是很吃苦的,相公金贵,只怕会委屈了身子。”    羽春看着灯花连爆了两次,也知道天气晚了,遂说道:“这一夜……真是不安宁。好在有李大哥出手及时。我看这练武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况且,他现在胳膊还不能动弹,容他再想想也好。”    李光骞如释重负,慌忙点头说道:“是,这话有理,这话有理,让相公考虑考虑吧。”说着也就起身告辞了。    庞晨鹤这一脱臼,肩膀终日肿胀不消,行动很是不便,于是在衙门里告了假,一心在家里休养。羽春想,这样也好,慢慢的,就把衙门里的活辞掉罢了。    这些天,羽春家里家外很忙,又是摘棉花,又是割豆子,又是掐稻谷,一刻也不得闲。晨鹤干看在眼里,不能帮忙,亦是无奈。整日在家里,写写画画,消磨无聊时间。    晨鹤一旦作起画来,就入魔了,万事万物不放在心头,任心思随着笔墨在纸上飞走,在纸上的山水里消遣,聊以告慰寂寞。也不过七八天的时间,连画带写,厚厚一沓子纸了,码在桌上,无人问津,只有自己偶尔翻开看看,还觉得趣味昂然。    那天,家人们都到田里掐稻谷去了,羽春也去送饭了,晨鹤看湖绿的胆瓶里插着两只玫红的菊花,是羽春早上摘得。羽春的审美总算没有让丈夫失望过,菊花原本就有些冷艳,两三支插在瓶里,放在僻处,一脉脉苦香,最是相宜了,不像别人家,插着满满一瓶子菊花,扎蓬蓬的,倒没了骨气。    晨鹤就在桌上铺了一张纸,握笔画了起来,刚要画到花骨朵,却没了朱砂,就剔了一抹羽春的胭脂,滴了两滴墨,刚好配成玫红颜料,挥挥洒洒,画了七八笔,两朵菊花开了出来。晨鹤看罢,甚是得意,拿起来,又放下,许久不能释手。心里想到,回来一定让娘子看看,一定会夸我的。    正在欢喜,听到门环作响,以为是羽春回来了,慌忙提着袍子,慢跑出去,谁知一开门,竟然是韩四端,自从娘子上次叮嘱以后,就很少来往了,很久不见他,竟有些突然,面上虽然尴尬,可是人家捧着礼品笑嘻嘻来了,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韩四端作揖毕,捧着晨鹤的胳膊,关切道:“晚生听到哥哥受了伤,真是怕死了,哥哥哪里疼?快给学生说说,别让我心疼。”    晨鹤咧嘴笑了笑,轻声咳嗽,把他让开两步,说道:“韩兄不必惊慌,就是胳膊受点小伤,已经快好了。”    韩四端心疼道:“那就好……你看我带了好些药来,也不知道你伤到哪里?听闻你不在衙门,我就赶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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